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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仕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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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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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下来,去耕心田

朝阳落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碎裂成千万片刺目的光斑。

地铁口涌出的人流像被无形鞭子驱赶的蚁群,人人低头凝视掌心间的方寸屏幕,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救赎的密码。食堂里职员陈小姐的筷子机械地拨弄餐盘,眼睛却黏在手机股票曲线图上下不来——米粒卡在喉间尚未咽下,焦虑已顺着数据线爬满了她神经。

这个时代将时间碾成了粉末,我们囫囵吞咽,却始终喂不饱饥饿的灵魂。

有多少人在疾驰中遗失了自己自由呢?李薇的故事便是一面镜子。她蜷缩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手指反复绞着衣角:“凌晨三点盯着天花板,房贷、孩子的补习费、父母的医疗账单在黑暗里盘旋成秃鹫。”她试图用短视频麻醉神经,却在关掉屏幕的瞬间坠入更深的虚空里。直到某日梳妆,她发现鬓角一缕刺目的霜白,而镜中人的眼神枯槁如荒漠——她才惊觉自己早已被焦虑蛀空了身体。

真正的清醒常始于停顿。在长安城西旧巷里藏着间老吴的烧饼铺,面团在他掌心苏醒的过程宛如禅修。香油点在面皮上慢慢晕开金圈,芝麻撒落犹如星子,烤炉缓慢腾起的热气里氤氲着小麦的醇香。排队的人们竟也不催,看光阴在面团发酵的褶皱里舒展。有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原是本要冲去公司的,此刻却怔怔望着老吴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在揉捏拍打间,把虚无的时间揉成了具象的踏实。直到香气漫过巷口奶茶店的糖精味儿,忽然让人记起大地孕育麦穗需要九个月的耐心等待。

播种与丰收之间的留白,恰是大地最深的慈悲。在岭南河源的秋山里,我曾遇见一位种茶人老周。他带我看十年树龄的茶树,新叶如翡翠般透亮。“头三年不让采”,他抚摸过虬曲的枝干,“苗子得先学会往地心深处扎根”。这让我想起童年屋檐下的燕子,它们年复一年衔泥筑巢,从未因雏鸟羽翼未丰而撕开蛋壳。如今我们却惯于用微波炉解冻生活,连等待一杯茶凉的耐心都已十分的稀薄。

山中独坐时,给自己一点儿时间,才能感受自然总在低语中诠释永恒的真意。在岭南的某个清晨,我学着禅修者的样子席地而坐。露珠从蕨类植物的睫羽间滚落,蚂蚁的队伍扛着细碎的光斑蜿蜒前行。当山风穿过胸腔,忽然懂得那天在武当山金顶下的树山冈上的道士为何会说“时间停顿,只听到大地的呼吸”——此刻手机信号格成了最荒诞的装饰,而心跳与落叶触地的轻响竟谱成了安魂曲。

不远处,几个少年在溪边写生,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银杏叶正把阳光筛成碎金一瓣一瓣落在画板上。其中一位少女忽然搁笔轻叹:“原来云飘过山脊的速度,比进度条读秒要浪漫得多。”

回归本心的路标,往往藏在最朴素的仪式里。朋友曾陷入重度抑郁,医生开的处方竟是“每天种一粒种子”。她曾嘲笑着买来绿豆,敷衍地埋进花盆中。第七天清晨,一茎嫩芽掀翻了土块,晨光中微微舒展的叶脉宛如孩童的掌纹。她跪坐在阳台上瞬间泪流满面——那不是悲伤,是见证和观察一个新生生命原始力量的深深震撼!后来她的书房变成了植物园,而在某盆绿萝蜿蜒的藤蔓下,则压着一笺泛黄的字条:“浇水的第十三天,它教会了我重新呼吸。”

慢不是懈怠,是让灵魂能够跟上脚步的智慧。你看成都银杏大道上,总有些身影在湍急人潮中自成岛屿:银发夫妇相互扶持着凝望枝头的青果,孩童也为搬运饼屑的甲虫让路,捧书青年与枝头山雀交换目光。他们让我想起曾经年少的时光,某个渴望躲避深圳喧嚣中写下的诗行:“大山无言,默默给我拥抱/匍匐在山中,我看到大地上长出新苗”——慢的艺术,原是在疾驰世界里修筑内心的梯田,让希望在板结的土壤里蓄力破土。

当我们学会了与时间平等对视,光阴的馈赠便显露出慷慨的底色。岭南的紫薇花年复一年开得汹涌,它们从不羡慕北国枫叶的早慧,只在属于自己的季节点燃云霞。那位种茶人今春寄来新焙的黄花银针,茶汤在杯中舒展时,我仿佛看见十年光阴在叶片脉络里流动成琥珀色的河。轻啜一口,山风与晨露便在舌尖苏醒——原来所有等待终将酿成回甘,只要给足大地发酵的辰光。

此刻窗外暮色渐沉,远处楼宇的格子间次第亮起了冷光。我合上电脑,看茶水氤氲的热气在昏暗中盘旋上升。课室里还有未播完的课程,未写完的方案,且让它们在寂静中沉淀片刻罢。

当指尖不再为刷新图标痉挛,耳朵便能听见枇杷树新叶舒展的轻响——万物生长的密码,向来藏在风暴眼的宁静里。不要总渴望一下子成功,要知道播种与收获之间,隔着大地幽深而耐心的沉默——这沉默并非空无,而是生命在暗中郑重准备。

2025年7月28日. 深圳

原载于2025年7月《沧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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