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到老家后院的桃树开花了结桃子,石榴开花了结石榴,就满心欢喜。想着大千世界,那些许许多多的树,只要开花了,就会结出满树香香甜甜的果实来,多好!
后来进城了,窗外也有两株树,一株樱花,一株梅花。春天里,樱花粉色旖旎,梅花冷艳清绝,以为樱花开了结樱桃,梅花开了结梅子。可等啊等啊,等到花谢了,满树是叶,却没有一个果子。
一位来自乡下的装修师傅告诉我,他们山里人把树分为花树和果树,有的树一生不会结果。我似信非信,后来专门查阅了大量资料,确实如此。
樱花和樱桃虽然都是蔷薇科樱属植物,但它们分属不同的物种。樱花花朵绚丽,热烈,缤纷,给予人的只是一树灿烂的美,只有樱桃树开过的花,才会结樱桃。而那株梅花呢,冰清玉洁,暗香浮动,虽然陪伴我度过了许许多多凌冽清寒的日子,但它正如那位装修师傅所说的:花梅。尽管年复一年的开花,终究结不出一个果实来。花梅,也就是专业词汇说的观赏梅。能够结果的梅花是白梅、青梅、红梅,被植物界称为果梅或食用梅,它们既开花又结果,结出的果实俗称梅子。
从此我开始留意自然界,花树还真的比比皆是。春天,我走进花海浩瀚的桃园,碧桃、绯桃、绛桃、垂枝桃、寿星桃,灼灼其华,竞相争妍,就像大观园里走出的一群袅袅娜娜的金钗,一个比一个娉婷,一个比一个娇艳。一阵喧嚣之后,也就几天工夫,花瓣就随风飘去,零落成泥,让我痛惜了很长时间。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先前我以为年画上的那位老寿星手捧的偌大仙桃,便是寿星桃树结的果实。那次从桃园出来,我才恍然,那是画家笔下的杰作,寿星桃树徒有虚名,最多只能结出口感酸涩的小毛桃而已。
我的认知再度被颠覆的还有小区里的银杏。那株银杏沧桑古拙,看起来很有把年纪,每年四、五月份都花开满树。那花,如同一个个葱翠的小疙瘩,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花是开了,可从未结过一颗银杏。一次园艺师老沈来给银杏修枝,我就上前讨教。沈师傅说:“都是雌雄异株惹的祸!”原来,那是一株雌性银杏,须在附近栽植一株雄性,让花授粉,方能结果。他说像这样的现象很多,譬如辛夷就是。辛夷花本是可以结辛夷果的,辛夷果具有药用价值,可通窍止疼,祛风散寒,就是因为没有成双结对,导致许多辛夷都开成了观赏花。
那天,我就如何看待花树与果树这个命题跟沈师傅进行了促膝长谈。我把他的话进行了一点加工,但保留了原意。他说我搞了一辈子园艺,既爱果树,也爱花树。果树固然令人喜欢,花树又何尝不招人怜爱?大自然既然让它们并存,存在就是合理的,我们不能以一棵树结不结果来论贵贱。花树虽然不能满足世人的口腹之欲,却以自己的多彩多姿、缤纷绚丽装点着山山水水,美化着千家万户,给大千世界带来美的享受。它们虽然不结果,却从不讨好季节,不讨好人类,把花开花落当作自己的使命,不求硕果满枝,惟愿刹那芳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世上树木千千万,硕果累累是一生,刹那绽放也是一生。生命百态,各美其美。说穿了,花树果树,就是不一样的活法。
沈师傅的话让我想起很多,这个世界,又岂止花树与果树?更多的树,是那些既无鲜艳夺目的花,也无甘之如饴的果,它们一生默默无闻地根植于山崖坡地,根植于池塘荒野,以自己的绿,装扮着世界,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却无人质疑它们的存在价值。譬如“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垂柳,譬如“太华生长松,亭亭凌霜雪”的青松,譬如“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梧桐,还有芭蕉、香樟、榕树、水杉、悬铃木。它们,不都是披着自己的一片绿荫走进诗苑文坛,为世人所钟爱,所推崇,所津津乐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