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雨绵如牛毫,仿佛从深秋中拉扯出来的糖丝,绵绵延延的还带着秋凉凉爽爽中丰收的甜味。重阳的余味还没回过神来,重九后的立冬又带着一壶温酒逍逍遥遥晃晃悠悠地走来。
蝴蝶的幼虫还在菜园里的菜叶间爬行,粉绿绿胖嘟嘟的身子还没意识到冬天会在绵丝丝的雨毛毛中到来。迁徏的鸟儿在茶园中只留下被雨浸湿的空巢,它们对季节周期的敏感超越了懵懵懂懂的昆虫。还有那些被温度迷惑的花儿,竟还以为春天超越了季节,在三十多度的晴天中开放了第二次,然后面对潇潇而来的霏霏细雨犹放还怜地摇曳欲滴。那几朵挂在梨枝上的白花,亲眼看见了叶子在气温骤降中来不及从碧绿变黄就黑了一圈,然后在风中摇晃了几下,最终带着湿漉漉的身子纷纷飘下。梨树在几天之间光秃了。那几朵梨花最终像几个尽孝的女儿,送走了叶子在人间的春秋。
入冬的风不急不忙地从村庄的入口鱼贯而入,雨也轻轻缓缓地飘。一堆柴码好了,像等待会议开始的静坐。在这个立冬,在没有空调的农村,家里的老人不习惯电炉子,南方的山村老人还是喜欢碳火。在火炉中用打火机点燃一小捆枯草或者从柴上刀劈刨出的木花花,加上几根柴,炉火的温暖从体外暖到体内,与跳动的心脏一起,温暖着老去的生命。看着火苗越来越大,老人拿着几十年的老铝壶,漆黑的烟灰贴在上面,铝壶早与烟火统一了颜色,像老人一段被岁月包裹的历史,不言不语地把曾经的铮亮都悄悄隐藏。老铝壶的柄是老人当年换过的钢柄,原配的铝柄早已坏掉,而这个他亲手打造换过的钢柄陪伴他从中年走到老年,也唯有这钢柄成了记载他曾经与机械打过交道的印记。
火带着热烈,与升腾的蓝烟一起穿越屋顶,与山村的雨雾混合,一股股蓝烟飘过屋顶,有多少股蓝烟就有多少家老人在烧着火炉,他们像炉烟一样倔强,犹如一个个守护群山的神灵,融入在了这些伴他们老去的青山。
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暖,老人在火光中神采奕奕,脸颊上有了红光。铝壶里的水冒出蒸汽,一会儿就呼噜噜地欢叫着逐渐在壶里欢滚。老人拿着瓷碗,避开了柜子里那些瓷杯玻璃杯,他还改不喝茶了,倒半瓷碗滚烫的白开水,慢悠悠地嗞溜嗞溜地吸喝。他们奋斗的时代是最贫穷的时候,缺衣少食,唯茶叶是现成现采炒来可喝的,为了身体健康养成了喝茶。现在,生活提高,茶叶成了奢侈养生消费的时候,老人反而不喝茶了,喜欢喝白开水,告别喝了一辈子的茶水。
立冬是一年时光迈入老去的时节,它要把属于自己的能量在休眠之前尽量释放出来吧?这让以温度判断季节的动物和植物产生了误判,以为又遇到了春天。就像顽强又倔强的老人在立冬那天依然会烧燃一炉火,烧开一壶水,喝上一碗白开水,他们其实是在追忆燃燃的岁月,那是他们记忆里的春天。
立冬,在山乡深处,有几处烟火升起,久久不愿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