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周恒太的头像

周恒太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18
分享

放鸭船

周陈庄的放鸭船:水波上的岁月长歌

周陈庄的清晨,总被一阵细碎的“嘎嘎”声唤醒。薄雾还浮在河面上,像未揭的纱帘,几叶小木船已悄然划破水波,船头船尾跟着黑压压的鸭群,那便是我们周陈庄里人赖以营生的放鸭船。

在这片河网纵横的土地上,放鸭船不仅是赶鸭人的生产工具,更藏着庄里几代人的生活记忆。

周陈庄的放鸭船,清一色是杉木打造的小木船。船身不长,约莫丈许,宽不过三尺,这样的尺寸既稳当又灵活,能在狭窄的河汊里自如穿梭。

船板一般是老木匠选的干透的杉木,用木楔子牢牢钉合,接缝处抹上掺了麻丝的桐油灰,防水又耐用。船舷不高,刚好能挡住溅起的水花,船尾留着一小块平整的地方,是赶鸭人歇脚的去处,旁边还钉着个小木桩。

有的船舷上会刻几道浅痕,那是赶鸭人记着鸭子数量的暗号,一道痕代表十只鸭,密密麻麻的刻痕里,藏着一家人的生计指望。

行船的家什,倒是各有讲究。庄东头的老柳,偏爱用竹篙撑船。他的竹篙是从溱潼街上挑的细细长,竹节削得溜光,顶端包着块铁纤,既能防止磨损,又能在浅滩处稳稳扎住。

老柳撑船时身姿挺拔,竹篙往水里一点,身子微微一沉,船便顺着力道往前滑,鸭群也跟着慢悠悠地挪动,连惊扰到水面的鱼虾都少。

庄西头的宋姓老人则喜欢用双桨划。他的桨是硬木做的,桨叶宽大,划起来水声“哗哗”响,船行得又快又稳。遇到逆风或者要赶在饭点前把鸭子赶回棚,抡起双桨,船像离弦的箭,鸭群也扑棱着翅膀紧跟其后,水面上顿时泛起一片细碎的银鳞。

更多的放鸭船,则是篙桨兼备。赶鸭人都知道,这河网里的水情复杂,主河道开阔,用双桨省力气;支汊水浅,竹篙才能派上用场。有时鸭群散了,要拐进芦苇丛里赶,竹篙能轻巧地拨开芦苇,不惊到鸭子;遇到突然起风,双桨又能快速调整方向,不让鸭群被吹得七零八落。有经验的赶鸭人,手里的篙和桨换得行云流水:竹篙定船、双桨提速,再用篙尖轻轻一点,船身灵巧地转个弯,正好拦住想掉队的几只老鸭。这一篙一桨的配合里,藏着周陈庄养鸭人跟水打交道的智慧。

放鸭船的一年,也有“休整”的时候。每年深秋,鸭子出栏,河面上的喧闹渐渐沉寂,赶鸭人便要把船拉上岸维修。拉船是个力气活,往往要两三个汉子合力,用粗麻绳套住船头,喊着号子往岸边拖。船一上岸,先要用洗船的刨子把旧的桐油层刮掉,露出杉木原本的颜色。

有的船板有了裂缝,就用凿子剔干净朽木,填上新的桐油灰;钉子松了,拔出来换上新的木楔,敲得实实的。等修补妥当,就轮到“打晒油”了。

桐油是溱潼街上桐油店里买回来的。好的桐油黏稠得能拉出丝来。赶鸭人用刷子蘸着桐油,顺着木纹细细涂抹,连船底的缝隙都不放过。涂好的船要放在太阳底下晒,晒透了再涂第二遍,如此反复三四次,船身便会泛起深褐色的光泽,像披了层铠甲,来年泡在水里也不怕朽坏。

晒油的日子,是庄里难得的清闲时光。养鸭户聚在岸边,一边给船涂油,一边聊今年的收成:“我家今年的鸭下了三百多斤蛋,比去年多了不少。”

“前阵子河汊里的小鱼多,鸭子长得肥,卖价肯定好。”

养鸭户的女人们则端着针线筐过来,坐在树荫下缝补鸭棚的帆布,时不时朝男人喊一句:“桐油别涂太厚,晒不透容易裂!”孩子们围着船跑,有的偷偷摸一下还带着余温的船板,有的捡起掉落的木楔子当玩具,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

晚秋后,修补一新的放鸭船又要下水了。桐油的清香混着河水的湿润,漫在清晨的空气里。赶鸭人把鸭群赶上船,竹篙一点,双桨一摇,小木船又融进了河网的烟波里。鸭群在船后铺开一片黑色的云,船桨划起的水波里,映着放鸭人黝黑的脸庞,也映着周陈庄日复一日的烟火人间。

在周陈庄人心里,放鸭船早已不是一艘普通的木船。它是老柳撑篙时鬓角的白发,是宋姓老人划桨时有力的臂膀,是木匠们维修时的号子声,是打晒油时的笑语声。它载着鸭群,载着收成,也载着周陈庄里养鸭人对生活最质朴的期盼,在岁月的水波上,悠悠前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