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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恒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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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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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黄鳝船

洲北二队的张黄鳝船:水波上的流动家宅

江淮水乡的河汊如网,每年春末至秋初,总有几叶长棚木船在水面上悄然滑行。船身藏在芦苇荡的阴影里,船主人将一只只黄鳝笼子放进河边水中,静待夜幕中黄鳝钻笼子——这便是张黄鳝船。

在我们洲北二队人的记忆里,金兆喜家的那艘七八米长的木船,最是让人印象深刻,它载着一家七八口人的生计,常年漂泊在南通、盐城的河港间,成了水乡里一道移动的风景。

金兆喜家的张黄鳝船,是典型的长棚木头船,透着老木匠手艺的扎实。船身足有七八米长,两米多宽,比寻常的放鸭船、捕鱼船更显阔绰,毕竟这是要住下全家老小的“流动家宅”。船板用的是干透的硬杂木,经水浸泡后愈发紧实,接缝处嵌着掺了麻丝的桐油灰,用木槌敲得严丝合缝,哪怕在风浪里颠簸,也极少渗水。船顶架着弧形的木梁,铺着油布和苇席,搭成长长的棚子,既能遮风挡雨,又能隔出不同的功能区域,棚子上面两边有两根麻绳是栓黄鳝笼子用的,远远望去,像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小木屋。

这船的布局,藏着一家人精打细算的生活智慧。船头的舱室是“收获区”,专门放张来的黄鳝。舱底铺着湿润的水草,黄鳝养在里面鲜活不减,墙角钉着几个木架,竹篓和挑黄鳝用的细铁钩。船头有一天黄色猎狗,每年冬季,金兆喜就带着猎狗和网到牛棚里,草堆里,棉花田里寻找黄鼠狼和野兔。

春夏秋季每天清晨收笼子归来,就蹲在这里分拣黄鳝,大的装进竹篓待售,小的放回水里,动作麻利得很。

船艄则是“烟火区”,一半是火舱,一半是厨房。火舱里砌着小小的泥灶,烧的是捡来的芦苇秆和枯枝,灶口连着烟囱,烟雾顺着棚顶的缝隙飘出去,在水面上凝成淡淡的雾。

厨房的木案上摆着铁锅、瓷碗和油盐罐,案下的木箱里藏着米粮和腌菜,金兆喜的媳妇就在这里做饭,饭菜的香气混着河水的腥味,成了船上独有的味道。

中舱是全家的“卧室”,也是船上最温暖的角落。舱里铺着木板,垫着厚厚的稻草,再铺上粗布褥子,便是老人和孩子的床铺。靠船舷的地方架着两个木柜,装着衣物和被褥,柜顶摆着孩子们的课本和玩具——那是金兆喜特意从镇街上买来的,再漂泊也不肯耽误孩子读书。晚上睡觉时,棚子的油布会落下一半,既能透气又能防蚊,孩子们躺在被窝里,能听见船外的水波声和远处的蛙鸣,伴着父母低声的闲聊入睡。

逢到雨天,雨水打在棚顶的苇席上“沙沙”响,舱里的煤油灯昏黄明亮,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给笼子装蚯蚓的装蚯蚓,择菜的择菜,倒比岸上更热闹些。

这漂泊的木船,每隔两三年总要回一趟洲北二队的农场“休整”。归期定在深秋,黄鳝蛰伏,生意歇了,金兆喜便用竹篙撑着船往家赶。上岸那天,队里们社员们都来搭把手,几十个人合力拽着粗麻绳,喊着号子把船拖到晒场的空地上。先要用刮刀细细刮去船身旧的桐油层,露出木头的原色,那些被水浸泡出的纹路里,藏着这两年漂泊的痕迹。若是船板有了裂缝,或者朽了就用凿子剔去朽木,换上新木料,填上新鲜的桐油石灰;木钉松了,就换上新的,敲得死死的,确保来年经得起风浪。

最关键的是“打晒油”。金兆喜选的是新榨的桐油,他戴着粗布手套,拿着鬃毛刷,顺着木纹细细涂抹,从船头到船尾,连船底的缝隙都不肯放过。涂第一遍时,桐油会迅速渗进木头里,船身看起来干巴巴的;等晒上两三天,木头吸足了油,再涂第二遍,船身就渐渐泛起深褐色的光泽;如此反复三四次,直到桐油在船身凝成一层坚硬的保护膜,才算完工。

晒油的日子里,晒场上满是桐油的清香,金兆喜发香烟给队里的社员们抽,讲着这两年在南通、盐城遇到的新鲜事。

等桐油彻底干透,木船便像换了身新衣裳,黝黑发亮,透着精气神。开春后,金兆喜一家又要启程了。金兆喜扛起撑篙,往水里一点,木船缓缓驶离岸边,渐渐融进河网的烟波里。船尾拖着的水波里,映着一家人的身影,也映着这流动的家宅里,最踏实的生活期盼。

在洲北二队人眼里,金兆喜家的张黄鳝船早已不是一艘普通的木船。它是漂泊路上的避风港,是一家人团圆的依托,是桐油香里的岁月印记,更是水乡人靠水吃水的坚韧与智慧。这船载着黄鳝,载着生计,更载着对生活的热爱,在江淮的河汊里,一年又一年,悠悠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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