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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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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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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门前的大水缸(原创)

注:本文于2025.6.24日发表于《伊春日报》第四版《文化休闲》

作者:郭玲

院外面排水沟边上的大山丁子树开了满树的花,到了夏天,花花们变成一个个米粒一样的果实。那天特别热,邻居家的大黑猪热得在排水沟的淤泥里打滚。

五六岁时候的我又爬上了山丁子树,从树上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看大黑猪在污泥里四蹄朝天打滚,大胖身子猛地用力翻身站起,圆滚滚的背上挂上了淤泥,一边淌着脏水一边将排水沟底部的污泥搅和得臭气熏天。听着大黑猪惬意地哼哼哼,我大笑起来,脚还配合着笑的节奏往下跺,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树杈上。扑通一声,没砸到大黑猪,砸起老高的污泥水。从臭泥水里爬出来,我和大黑猪一样,都是黑的臭的了!

飞奔回家,院子里的大水缸永远都盛满着水,火红的太阳晒得水缸里的水热乎乎的。踩着小凳子拿起水舀子一下一下往大铝盆里盛水,好不容易,大铝盆里的水过半了,我跳进去,洗了几下脸。盆外积了一大汪水,又黑又臭;盆里面是更大的一汪水,也黑也臭。掀翻大铝盆,再重新盛水。没一会儿,够不着水缸里的水了,大铝盆里的水却又不够洗我。

正好这时父亲回来了!父亲左手一舀子一舀子从大水缸里盛起水,再一小流水一小流水倒到我的头上,同时用右手配合着帮我洗。没一会就把我又变回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黑黑的长发在太阳下亮亮的。原来大水缸的水还可以这样使用!

刚想笑,想起来刚才的窘迫应该哭才对,忍来忍去没忍住,笑得歪歪扭扭又突然想起来父亲回来了就不能让他走,跑去拿橡皮筋了。橡皮筋一头挂在栅栏上,另一头挂在父亲的腿上。我高兴地跳啊跳的,不断升级跳橡皮筋的难度。父亲的笛子悠然地吹啊吹,一曲吹完再换一曲。上学后我发现在同龄人中间,我跳橡皮筋的水平最高。同学们不知道我在家会练习吧?更不知道我练习的时候还有笛子伴奏吧?

父亲按惯例将笛尾递向我,我伸出右手尖尖的食指,往芦苇膜上一戳,轻轻的破裂音传来,我笑了,父亲也看着我笑。父亲从大水缸里盛一盆新水,帮我洗去脸上颈上还有手上的汗。父亲进了菜园,摘一根“童年”黄瓜,洗好递给我。甜甜的小黄瓜。我没进过要靠大水缸提供水源的菜园,虽然它和我之间只有一个钢筋焊成的小门。门上没有锁,可是青菜叶子下面会有蚊子,蚊子要是“蛰”了我,后果很严重。父亲不许我进菜园。我心里偷偷地想:“他知不知道我爬树呢?树上也有绿色的叶子呀!”

天一冷,大水缸里就没有水了,它上面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铁制盖子,很重的盖子。盼望已久的大雪过后,盖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这就是我的“豆腐”。于是一边学着早上路边的“豆腐——豆腐”的叫卖声,一边收下妹妹递过来的“钱”,拿起母亲做饭用的铁铲子小心翼翼地铲起一块“豆腐”。“豆腐”立刻粉碎,飘飘洒洒跌跌撞撞落向地面。

努力将大铁盖推开一些,踩着小凳子,伸手进去随便扒开一个够到的袋子。有时能摸出来冻梨,有时摸出来的是“花红”(一种小红果),和妹妹欢欢喜喜进屋里分享。一落雪,母亲就经常说“办年货”,“办”来的“年货”都放在大水缸里。真正快到过年的时候,大水缸里又多了瓜子、冻柿子。我天天上大水缸里摸,从来没失望过。

到了我不需要踩小凳子的时候,到了我不怎么费力就能搬走盖子的时候,大水缸里逐渐增加了花生、雪糕、糖果。大水缸,真是我的百宝箱啊!

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大水缸跟着到了新房门口。上了中学,有一次父亲帮我洗头,在热乎乎的大水缸旁。我长长的头发又浓又密,每次洗头即使有大水缸里那么多水任我用,我都要洗好久,父亲便在边上帮我换水冲洗。洗完了头发,再用梳子梳理。这个程序用时更久。父亲是效率大师,做事又快又好。我是有名的“二老慢”(家中排行老二),总是不着急,做事细了又细,喜欢精细化我喜欢的一切。父亲总是微笑着,看着我,从来没有催促过一句。有时见我方法不对,指点一两句话,我的效率便大大提高。

感谢父亲对我“慢”的接纳,让我此生很少慌张失措,让我在面对儿子的“慢”时,有了很好的应对样板。

第二天上学,有两个同学说他们骑自行车经过我家门口,看见我父亲正舀水帮我冲洗头发,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加上不断流下的水,就像一条小瀑布一样,地面流淌出一条小溪。他们便在我家对面邻居的大门外站着,一直看着我们,我洗完头发他们才离开。第一次有人说我“好看”,虽然说的是头发好看,我也高兴了好久。哦,我的大水缸,你让丑小鸭被人关注了呢!

上高中时,姐姐考上大学。那个年代家里出个大学生还是可以轰动家长的单位名震几条街的。于是在送别姐姐后母亲还追着开动的列车跑时,我下定决心也要考大学。

父亲母亲从改革开放以后就忙工厂忙销售天天早出晚归。妹妹还小,在只有我俩的家里,我看书时间长了她就想方设法逗我陪她玩。平时她一将那根烟花燃尽剩下来的大粗纸筒伸进我的房间,我就会放下书带着她出去买零食或者水果。那天不知为什么,可能正处于一个问题解不开的时候吧,不仅没理她,还在她第二次伸过纸筒时,想永绝后患,再不要被打扰。搬起妹妹攒了好几年的那摞歌曲书,直接投进了大水缸!

妹妹边哭边往出捞书,边哭边用毛巾擦书,边哭边晒书……

那一个下午,屋里一直充斥着妹妹的啜泣声。

没有人为此批评过我,哪怕一句话。

那些被大水缸喂过的歌曲书,皱巴巴的,再也不能平整地叠放到一起,因为会倒。妹妹翻着歌曲书唱歌时,有时会轻声道一句“书页粘一起了”。我能感到妹妹的隐隐泪光。时隔多年,我忽然觉得,被惯坏了的孩子好像是我。

妹妹再也没有将那根大纸筒伸进我的房间。我再也没有被打扰。

我如愿考上了大学,妹妹也考上了大学。

可是,似乎有什么变了,我们再不会围着大水缸谈天说地嬉戏打闹,再不会围着大水缸吃水果零食。我们先后有了自己的小家,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老屋拆迁,再没有大水缸的容身之处。母亲把它放在小区的一角。

有一天,它不见了。

真的,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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