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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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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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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土炕(原创)

我天生怕狗。

大概两三岁吧,那天,我的手被一只小狗咬住,怎么甩都甩不掉,我吓得哆哆嗦嗦哭不成调。父亲摸着我的头问我怎么了。“呜呜呜,小狗咬我手——”

“小狗在哪呢?”父亲轻声细语。

“褥子底下呢。”我还在啜泣。

父亲掀起褥子,大手扇乎了两下:“上里面去,不许出来!”摸着我头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我撵它了,小狗不敢出来了!”

父亲多厉害呀,有父亲在,小狗肯定不敢出来,更不敢咬我了。我在炕上安心睡着了。

这个梦,那么真实,真实到每当夜里睡不着都会想起,真实到每当感到害怕时都会想起。土炕,父亲,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

长大一点后,有一次去邻居家玩。阿姨担心她家的炕会塌正大声制止她的孩子们在炕上蹦跳。见我去了立刻问:“你在家是不是不在炕上蹦?”

小红一下笑出声来:“她家的炕随便蹦——”

阿姨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比她的孩子们乖巧听话。

“我爸说我家炕结实。”我转移了话题。

我家的炕不仅结实,还不高。邻居家的炕小孩子都得蹦着才能上去,我家的炕对小孩的身高来说轻松上去轻松下来。站在炕沿边欻嘎啦哈别提有多得劲,不仅仅能够着,而且从来不会像邻居家的炕席那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有一根刺扎进指甲缝。

父亲给铺炕的纤维板上刷了淡绿色油漆,我用父亲拿电笔磨成的锥子在绿色底上划的那根线,谁都没发现。

夏天,我从窗台往炕上蹦,总也蹦不到我画的那条线。

冬天,父亲给窗户又加了一层窗户,留下的窗台窄得站不下我的脚,晚上铺完被褥我就从被垛上往下蹦着玩。也会在炕上助跑从东向西打出溜滑、原地转无数圈感受晕得站不住脚的刺激、跳起来摸灯绳要看看能不能蹦得更高、在炕上打滚尝试滚成一条直线。

有一次,我闭着眼睛在炕上打滚儿玩,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右胳膊疼得一动不能动,我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母亲吓坏了!

胳膊的骨头虽然接上了,但是正常情况下右手接东西时是手肘顺时针旋转一下再手心朝上,我的右手却是拇指朝内反时针旋转再伸手接东西。母亲忧心忡忡,生怕我就这么变成残疾人。她经常手里托着这样那样的好吃的,要求我的手腕正常方向旋转才肯把好吃的给我。母亲日复一日训练我的手臂,可是一直非得母亲特意纠正我才会正常伸出手。母亲说,她不知道我的胳膊什么时候真正好起来的。估计哪个小孩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胳膊不可能完全恢复的吧。我的大土炕,给小朋友的福利待遇不错哟!

六七岁时,我又站在炕边的地上,胳膊伸向父亲让父亲抱。父亲蹲下来抱了我一下,没抱起来!他带着遗憾的口吻说:“你长大了,爸爸抱不动啦。”

“昨天还能抱动哪!”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父亲那么强壮,连最能打架的小流氓都不敢在父亲面前嚣张。

“我的二公主一天比一天长得高,爸爸一天比一天老了啊。”

好像有道理。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盼望着长大了。

后来有一天,父亲跟母亲聊天时提到单位的一个小型电机坏了,两个人抬着电机到父亲的办公室去修。父亲轻而易举地独自搬起电机放到操作台上。工人还夸父亲力气大。

“那个电机有多少斤?”正在炕上打出溜滑的我一下子警觉起来。

“得有一百多斤吧。”父亲答。

“我有多少斤?”

“你还没有一袋面沉呢。”父亲笑了。

“一袋面多少斤?”

“50斤。”父亲终于说出我想要的答案了!

“你抱不动我,却能搬动比两个我还沉的东西。你不想抱我就直说!”我大喊,眼泪决堤一般哗哗淌。那天我以为他真的抱不动我,还帮他擦额上的汗了呢。

父亲愣了一下,两只大手搂住我的肩膀:“爸爸就是在单位搬电机太累了,回家才抱不动我的二公主了呀。”

唉,都怪电机太沉。父亲再也不能抱我了,他的力气只够抱电机的。

父亲母亲去厨房做饭前,把炕桌摆在炕中间,又拿来一大把筷子。我和姐姐、妹妹开始用筷子搭大桥。三个人合作,渐渐地一座“大桥”架在桌子上。我们蹦蹦跳跳转着圈欣赏我们的杰作。

“收拾收拾桌子,准备吃饭喽——”厨房里传来母亲婉转悠扬的召唤。

我们小心翼翼地,找到那根在结构上起决定作用的筷子,轻轻往外抽,哗啦啦,大桥轰然倒塌。我们大笑着,把筷子两根一组摆到桌子的五个方位上。我跑到桌子的南边坐下,姐姐在西边,妹妹在东边,父亲坐炕沿靠桌子的西北角,母亲坐炕沿靠桌子的东北角。顿顿饭都这样的固定位置。

猪肉炖豆角(更多时候是猪油炖豆角),白色的鼓溜溜的豆角(黄金钩),我们的最爱。我喜欢吃豆子那柔软细腻的口感,剥下来的豆角皮攒了半碗。父亲喜欢吃豆角皮,很自然地接过只有豆角皮的碗。

姐姐也喜欢吃豆,但是她在吃饭时只吃豆角皮,把豆子都攒着,放到一个比饭碗大一点的小盆里。再把小盆放到炕梢的被垛上。可能她要留着豆子当零食慢慢品尝?但我感觉,她就是想留着,就像二舅给我们买的扎头发的彩色绸带,她从来不用,只是留着。

吃完饭,姐姐趴炕桌上写作业。我坐在父亲腿上看书。父亲抱不动我了,本来我想赌气地问问他“坐他腿上能不能把他压塌”,可转念一想,这么问他有可能直接给我肯定的答复,那岂不是更糟?!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坐在父亲腿上啦!

我心有所属,不能看太长时间的书。跳到炕上假装玩。每玩一会就上被垛上拿几粒豆子吃。凉下来的豆子上有调料的味道,绵柔的口感越发让人欲罢不能。等到快睡觉了姐姐才想起来她的豆子,哪里有豆子?分明就是一个空盆嘛!

谁都不知道豆子哪去啦!

父亲在炕上盘了一层电阻丝,上面铺着纤维板,冬天时候炕不会凉。靠北窗的地上有一个大水缸(比门口那个小一点点),父亲自制的设备给缸里的水加热,相当于屋里有个大型暖气片。多年后好友海英用“热得快”烧水,我才发现,它和父亲当年加热缸水的“神器”有相同的原理相似的外形。可惜父亲没申请专利。多年以后商店里有卖电热毯的,也和父亲盘电阻丝同理,同款。可惜父亲也没申请专利。

早上父亲烤热乎一套棉袄棉裤唤醒一个孩子起床(炕)穿衣,再盛热乎乎的水挨个帮三个孩子洗漱。在炕桌上吃完早饭,姐姐背上她和我的书包,牵着我的手去上学。有大火炕的冬日里,我从来没有觉得冬天不舒服。同学中有不少手上生冻疮的,手背上就像长着一个个黑色的小洞,看着都疼。

小学五年级时,老屋前面盖了砖房。一天放学回家,发现父母已经搬完所有东西。新房子仍然有土炕,更大的炕,不同的是这个炕和别人家的炕一样高,不过我依旧不用蹦着上炕——我长高了。

新房子有真正的暖气片,冬天的室内阳光明媚,温暖如春。

父亲母亲,姐姐妹妹,我们继续演绎生活的故事。

大学宿舍的床下面是空荡荡的。幼时的那个梦偶尔闪过,但我知道那是梦了,虽然依旧惴惴不安。放寒假回到家,躺在热乎乎的大火炕上,踏实的感觉立刻回来了!睡得香甜无比。真好。

新房子经过多年也变成了老房子。老房子在父亲走后被拆迁,从此,我再没有睡过土炕。

飘飘荡荡十余载,反拧梦境十余载,好像我已经适应了床下空着的睡眠。我能睡得很踏实,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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