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女塔司
晚上八点的风褪尽了白天的暑气,我从项目部宿舍走出来,靠在还存着余温的阳台栏杆上,任由晚风拂过面颊。夜里的空气混着泥土和钢筋的味道,不远处的蝉声一阵一阵传过来。抬头望去,天色已经暗沉,零星几颗星子亮着,显得格外安静。项目部早已不像白天那样喧闹,板房楼里只有几盏灯还亮着。只有不远处的工地还没有休息,一台塔吊静静地立在夜色中,钢结构的塔身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笔直地伸向夜空,大概有三四十米高。顶端的起重臂正缓缓地转动。
以前我总以为塔司上操作室是坐电梯的,后来听同事说,登塔全靠爬直梯,每一台塔吊都有六十多节梯子,加起来是一百二十多级踏步。我仰头望着这个钢铁结构,忍不住想象攀登时的样子:越往上,风越大,整个塔吊会微微晃动,脚下的地面越来越远,渐渐缩成一片模糊的轮廓。看着那一节节几乎隐入夜色的梯架,我下意识握紧了栏杆。这哪里是普通的爬梯,这是实打实的高空作业。有恐高的人估计连看都不敢看,能做这一行的人,得有多大的胆量和定力?
夜色朦胧,操作室里的人影显得格外渺小,像是嵌在夜幕里的一个点。我好奇地掏出手机,拉近镜头。看清之后,不由得怔了一下——那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塔司。她戴着黄色安全帽,帽带在下巴处勒出浅浅的痕迹,几缕棕黄色的头发从帽边露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身上那件橙黄色的反光工装有些宽松,肩线落得略低,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晒成小麦色的手腕,上面戴着一根细银链,在她推动操纵杆时偶尔闪一下光。她的手指搭在黑色的操纵杆上,指节微微弓起,左手拇指按着按钮,塔臂就跟着转动;右手五指依次发力,小指有时轻轻抬起,吊钩便顺着她的操控平稳下落。一遍又一遍,同样的动作里没有一丝马虎,仿佛在这夜空下,她用钢铁与绳索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章法。
夜里的风又吹过来,塔吊的钢丝绳微微摇晃,她却稳稳地坐在操作室里,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高度。常有人说,女性的手适合细致轻巧的活儿,可眼前这双手,分明比很多男人的更有力,它们能在几十米高空稳住铁臂,能对抗夜风,能准确无误地完成每一次吊装。
我望着悬在高处的那一点橙黄,忍不住想:她是一个人守着这台塔吊吗?她的丈夫是不是也在工地上,正望着这盏亮着的操作室灯光,等她完工下来?蝉声还在风里响着,但我的目光却离不开那只操纵钢铁的手,和那个在高空中依然沉静坚定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