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暮色总来得匆忙而粗糙。夕阳被纵横的钢架切割成碎片,落在混凝土搅拌机残留的泥浆里,泛起铜钱般的光斑。宿舍的窗户蒙着一层灰,窗外偶尔传来零星敲打金属的声响,清脆、孤独,像某种更迭的节拍。我知道,二十八岁的生日大抵就要在这样的景致中度过——如同去年,独自待在宿舍,躺在床上回复亲朋好友的祝福,之后刷一刷短视频,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这样想来,二十八岁和二十七岁,好像真的没什么两样。
不过,明天才是我生日,这一切还只是我的假想。从前每到生日,我总是满怀期待。期待和朋友们围坐吃一顿火锅,聊一聊近况与八卦,借这短暂的欢聚,消解几分上班积攒的疲惫。也期待朋友们准备的惊喜、爸妈发来的红包、哥哥精心挑选的礼物。生日那几天,购物欲也格外旺盛,我会趁机大肆采购,有时甚至买些并不需要的东西,只为换取内心那一瞬的满足。
时间总是太快太快,就如同现在,“现在”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变成了过去。我也在这匆忙中,迎来生命里的又一年轮。今年,我依然暗暗盼望能与家人朋友聚一聚,渴望和三两知己敞开心扉,聊聊工作,谈谈生活,或者只是漫无边际地畅想未来。可到了这个年纪,朋友中有的已步入婚姻,被家庭和孩子牵绊;有的工作繁忙,难以抽身。想把大家凑齐,竟成了一件难事。这也是我换了新工作环境之后,总是一个人过生日的原因。
昨儿,我的朋友来看我。她捧着一大束花,穿过整片工地的泥泞。彼时的工地,被重车碾出深辙的路,混着前几天积下的雨水,渣土车、搅拌车、拉材料的大货车来来往往,满地的泥泞,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她就那样抱着一大束花,拎着礼物,走了一公里多路。她穿着黑色长羽绒服,身形高挑,妆容精致,手里那一捧粉白相间的花束,在这样的灰黄背景中,显得如此异质,如此夺目。她本该走在铺着光洁地砖的商场里,或是咖啡馆透亮的玻璃窗后,而不是在这里,深一脚浅一脚,躲着呼啸而过的渣土车。我远远望见她走来,鞋面上溅满了泥点,发丝被风吹得飘起,心里蓦地一紧,是感激,也是不忍。
后来,我们几经周折,才在附近找到一家味道还不错的火锅鸡。在往返的路上和吃饭时,我们把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聊了个透遍,从工作到生活,从生活到感情,无一不尽。从前我们也像这样聊天,只是我说得少一点,大部分是听她讲。可那一晚,我仿佛藏了太多话,一开口,竟如蓄久了的流水,滔滔不绝,绵延不断。晚上回到工地已经是七点多了,天已经黑透,本想多留她一会儿,但工地因为停电漆黑一片,屋内没有空调的加持也变得冷冰荒凉,只好送她回去了。她走后,我回到宿舍,月光清冷地照进宿舍,落在那束粉白相间花束上,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花是温柔的,精致的礼盒也是温柔的。她走后,屋里还留着一缕淡香。她还是那样,细心大方、自信明亮,像不曾被生活磨钝过。
今天早晨,我又陆陆续续收到好几个快递包裹。我知道,还是我那几个好友寄来的礼物。快递盒堆在墙角,我却没有急于拆开。不是不欢喜,是觉得在这样的年岁,世事浮荡,就业艰难,人人都在自己的泥泞中跋涉,他们竟还这样用力地记着我。这份心意,比礼物本身更沉。
这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人心易变,昨天的朋友未必能走到明天。而我的他们,却始终如一地记得我、关心我。想到这儿,心里便泛起阵阵暖意。原来在此时此刻,能被一些人稳稳地惦记着,已经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