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乘坐并不快的快车,穿行于辽阔的松嫩平原。
城市中的高楼林立,早已隐去了平原本该的辽阔。于湖居士曾作“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我时常幻想着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洞庭,拥有如此秋色……而这次孤旅,才真正地让我在祖国东北见到了烟雨江南的“洞庭秋色”。
我自长春向北驶去,午后夕落,洒进车厢此日最后的余光。偶然间随光一瞥,我见到的:是远方亭立玉米,是近处嬉戏白鹅;是栉比的木林,是不竭的江河;是屋舍俨然,是悠然自得……万万千千是,无非正是一个——乡土中国。列车带我们拥抱乡土的自然,投身于这玉鉴琼田。
平原之上,最受欢迎的庄稼莫过于玉米。在东北方言中,苞米即玉米。叫它苞米,大概是因为它的一个果实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叫它玉米,大概是因为它的一片植株正如一块璀璨夺目的美玉。它们成群,围成美美观观的青纱帐,紧密得落不入半点余光。这何尝不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我仿佛看到了那伟岸“艺术家”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的辛苦,我仿佛看到了“秋的收获”和“春回大雁归”的幸福。我仿佛看到的,是劳动者的光荣、伟大和质朴。
列车疾驰而过,只偶然间能见几朵地上白云。这白云可不似天上白云淡如流水,它们追逐打闹,虽隔着窗子听不到,脑海里也不由回荡起几声鹅叫。城中的万家灯火,是借来了漫天繁星,而它们是清新中的点点素雅,是从天而降的朵朵白云。纵使热闹非凡,为天籁贡献出一份它们的力量,鹅们仍是那么素净,不求孔雀般繁重的绚烂。
我为了欣赏青纱帐,总急着穿越层层木林。可这木林,何尝不是一抹青绿?自然从不偏袒,但我却非得分个高低,最终看来,还是自然胜我一筹。我于是索性欣赏疾驰的树,一会成林,一会为木,却怎么都不孤独。因为它们包容着各种奇异的鸟,允许一切离开,允许一切留驻。
松嫩平原是松花江的孩子。滔滔松江,川流不息。我的向北孤旅要穿越几道江河,不是松江,就是松江支流。流水万寿,仰观几何地上春秋,青山无疆,俯瞰多少天下兴亡。虽列车奔快,不一会就能过了河,但只是见证昙花一现,我就已经可感受到它千百年来磅礴的伟力。水,深藏着它本身的智慧,藏柔于内,随后以柔克刚。
列车中,北归的游子望着家乡,激动地说:“那是我家那屯子!”他眼中莹莹。我知道,这莹莹的泪,包含了太多。一见红砖白瓦,或是石砾灰墙上的方胜,便有了一股子家乡味,在外漂泊的游子,又有谁人不会思乡。村中,邻里间屋舍俨然,几个孩子正骑着划分区域的矮墙。纵使只是某一瞬,眼神无意间瞥见他们,与他们对视,也能似彻夜长谈般若与他们交心,望见他们眼神中深邃的纯良。
牧牛人牵着迟缓的牛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夕阳之下,望着烟囱上的灰影,他优哉游哉。乡土人情,我真正地看到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黑土上,夕阳正缓缓行至地平之线,伴随着正袅袅的乡间炊烟。天幕中,暗蓝正徐徐蚀尽最后的艳,笼罩着正勃勃的玉鉴琼田。
这正是自然的慢,教我如何在风雨飘摇中尚存半点清恬。明月逐渐成为浩瀚星空中的主宰,但乡村将银河的星星还给银河,此刻月虽明,但星不稀。天上的街市,正见证黑暗中万物默默地生长。
这片土地,可以生长含苞似玉的玉米,可以奔跑活泼可爱的白鹅,可以生长包容万象的木林,可以奔跑以柔克刚的江河,可以生长红砖白瓦的屋舍,可以奔跑天真烂漫的欢歌……这片土地,是这样的优秀,是这样的可乐!
此刻,我在松嫩平原,看到了乡土自然的“表里俱澄澈”。这没有三万顷湖水,却依旧在清风下荡漾起绿色的浪,这没有一叶扁舟,却依旧能够在孤旅中感悟出生命的澄明。
于是,我在这玉鉴琼田,放过了自己,成全了自然的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