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开峰
春分过后,柳条儿就早早把攒了一冬的绿意搓成米粒大的芽苞。在小城的街头巷尾便陆续有了卖荠菜的农人。简易的编织袋里装着一蓬蓬荠菜,碧绿鲜嫩着,透着质朴的气息。每次从旁边经过,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身不由己地买上一兜回家。
老辈人说,荠菜是穷人的参。小时候,每逢初春,母亲总会唤上我们,挎着竹篮,拿上小铲,去田野里挖荠菜。彼时节,鲁西北的田野还一片萧索,麦苗儿才刚返青,像是大地打了补丁。走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还有些硌脚。可一瞧见荠菜,满心的欢喜便压过了一切。
荠菜爱长在盐碱地里。那些被黄河故道甩在身后的荒滩,土色泛着白碱,荠菜却偏生喜欢这贫瘠。它们三三两两簇生着,与周围枯黄的杂草混在一起,不仔细瞧,还真难发现。母亲眼力好,总能一眼就认出荠菜来。她专注地蹲下身子,伸出粗糙而灵活的手,轻轻拨开杂草,找准荠菜的根部,小铲子一铲,一撅,一棵完整的荠菜便被挖了出来。期间,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可眼神和手法都差得远,常常把那些形似荠菜的野菜挖了出来。“荠菜的叶子边缘锯齿更规整些,叶面上还有细细的绒毛呢。”母亲总会这样说。
挖荠菜是个细致活儿,得顺着荠菜的生长方向,小心地将它从土里请出来,不能伤了根。若是挖断了根,这荠菜吃起来就少了几分鲜嫩。挖得多了,竹篮渐渐满了起来,荠菜的清香也愈发浓郁。在家乡广袤的田野上,我们就像寻宝人,在这片大地上找寻着春天馈赠的宝藏。
挖完荠菜回到家,母亲便开始忙碌起来。她把荠菜倒在大盆里,仔仔细细地择去杂草和坏叶,再用清水冲洗几遍。那荠菜经水一泡,愈发显得翠绿欲滴,像极了温润的碧玉。祖母做荠菜,最常做的便是荠菜团子。她把洗净的荠菜在开水里焯一下,捞出过凉水,轻轻攥干水分,切成细碎的末儿。加上葱姜末、盐、酱油等调料,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这时,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荠菜的香气,那是一种能勾起人无限食欲的味道。母亲总说,这菜要现挖现吃才够味。果然,咬下去的刹那,清苦与鲜甜在舌尖交织,仿佛能尝到整个春天的呼吸。若是逢着雨天,便将荠菜焯熟后摊成薄饼,外皮焦脆,内里软糯,倒比城里的春卷多了几分质朴的香。
据相关史料记载,荠菜是地道的本土菜蔬,在我国已生长了2000多年,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的春秋时期。《诗经·邶风·谷风》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这是古人对荠菜的最初认识。到了400多年后的汉代,辞书之祖《尔雅》中又有“荠味甘,人取其叶作菹(腌菜)及羹(菜汤)亦佳”的记载,可谓是荠菜入馔的最早文字记录。直到北魏末年,《齐民要术》中正式将荠列为蔬菜作物。正所谓“春日春盘细生菜”“盘装荠菜迎春饼”。
母亲说,荠菜最是恋旧,今年吃了,明年还长。还真是,荠菜年年挖,春来年年长,不需要种植,浇水,施肥,只待春信子一到,便赶趟般破土而出,展现出傲人的生之力。就像这脚下的土地,无论多少风雨,总在某个角落,孕育着新的生机。
夜深了,窗外如约而至的春雨轻轻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在诉说那些被荠菜串联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