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吃上一口德州扒鸡,那就算不上到过德州。走在德州街头,看到最多、最普遍的当属扒鸡店了,而且它们大多有一块醒目的牌子——“天下第一鸡”。扒鸡是德州的一道美食,也是德州的一张名片。
当清晨的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德州老城区的街巷深处已陆续飘出阵阵香气。一家老字号作坊里,一口大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正是这锅老汤成就了“天下第一鸡”的美誉,在百年的熬煮中化作德州扒鸡的金黄油亮。徜徉在运河古街的斗拱下,眼前仿佛重现昔日商贾云集、千帆竞渡的繁华。
德州因运河而兴,明清时期漕运尤盛,码头桅杆如林,南北货物在此中转,故有“九达天衢”之美誉。彼时的扒鸡铺子在运河码头支起灶台,以本地特有的柴鸡为食材,在运河畔拾木柴烧火、取运河水焖鸡。饥肠辘辘的船夫轻轻一掰,鸡肉便脱了骨,一口下去皮酥肉烂,琥珀色的卤汁流淌而出。南来北往的旅人揣着油纸包裹的扒鸡匆匆赶路,这份源自鲁北平原的卤香便随着运河一路逶迤。
德州扒鸡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鸡”,首先源于其严格的选材与独到的工艺配方,优选农家散养的柴鸡,经宰、烫、净处理,将爪入鸡膛、翅入鸡喙进行造型,远望似鸭浮水、口衔羽翎。随后将鸡皮裹蜜、油炸上色,待老汤沸腾后下入整鸡,辅之以陈皮、草果等十六味香辛料,先用旺火煮,再以微火焖,文武有序,慢扒八小时。一道道严谨考究的工序成就了德州扒鸡熟烂脱骨、香而不腻的品牌符号。有地方志记载: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经过山东德州时吃了一只扒鸡,龙颜大悦,赐了“天下第一鸡”之名,自此声名远播。
关于德州扒鸡的起源,众说纷纭。普遍的说法是,一日午后贾记烧鸡铺的掌柜贾建才因事外出,只留下小伙计守着灶。炉火舔舐锅底,蒸汽顶得锅盖轻响,小伙计熬不住困倦,垂头入了梦。待他惊醒,锅中水已半干,鸡早过了火候。小伙计面如土色,知道要挨重罚。谁知贾掌柜归来,捞出一只鸡查看:肉烂如泥,骨酥如膏,异香竟透街而出。过路人循香而来,一尝之下,连骨头都嚼得津津有味。后贾掌柜提了两只热腾腾的鸡,去请街坊马秀才赐名。马秀才品咂再三,吟道:“热中一抖骨肉分,异香扑鼻竟袭人;惹得老夫伸五指,入口齿馨长留津。”吟罢一拍桌:“好一个五香脱骨扒鸡!”一场失误与机缘巧合,一只无意中被煮烂的鸡,就这么闯入了人们的视野。自此,这名字便如运河上的船,载着德州的味道驶向四方。
运河哺育了扒鸡,铁路和绿皮火车则让它成为火车上的“顶流”美食,火遍大江南北。它的味道鲜美,且无需用力拆分,甚至不需要餐具就能大快朵颐,“方便指数”达到五颗星。二十世纪,随着津浦铁路等铁路线的贯通,德州站前人声鼎沸。月台旁扒鸡铺子林立,蒸汽混着肉香,织成一张网,专缚旅人的饥肠。老舍先生曾描绘过火车停靠德州时的盛况:“卖鸡的就是再长一双手也伺候不过来,杀声震耳,慷慨激昂,不吃烧鸡,何以为人?”一只只油纸包着的扒鸡,或被捧在旅客手中,或被装进旅客的行囊,有的承载着对至亲深沉的挂念,有的化为一剂抚慰乡愁的良药,成了流动的德州徽章。车咣当咣当地走,走南闯北的人们津津有味地吃,用手轻轻一扯就肉骨分离,食肉吮骨,直到吃得渣儿都不剩,才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儿,也不算辜负了这趟旅程。
柴鸡在鲁西北,被称为“聚宝盆”,攒蛋换油盐,鸡粪肥田,啼鸣司晨。当地人言鸡有五德:红冠为文,距锐为武,遇敌敢斗为勇,得食呼伴为仁,守夜报晓为信。逢年节祭祀,红羽公鸡常作牺牲。鸡血滴入酒碗,以指蘸取,在门楣粮囤上画符,如写一封寄给天地的密信,祈求风调雨顺,人畜两旺。
小时候,乡里家家户户都有柴鸡的影子,鸡的欢鸣。那时我喜欢养小鸡,更喜欢蹲在鸡舍旁看母鸡下蛋。母鸡要下蛋时,会在院子里转悠半天,嘴里“咯咯”地叫着,找到最舒服的草窝才肯蹲下。等蛋壳落地的脆响传来,它立刻昂首挺胸地踱出来,叫声变得清亮得意,像是在宣告大功告成。
家乡的宴席中,柴鸡是标配。若无鸡的荣耀登场,宴席便毫无“灵魂”了。所谓“无鸡不欢,无鸡不宴”。鸡的做法也是多种多样,常见的有家常炖鸡、蒸鸡、黄焖鸡等等,如果能吃上一口正宗的扒鸡,当然无异于过年。家乡集市的鸡摊也永远热闹。褪了毛的柴鸡倒挂在铁钩上,分外惹眼;活鸡笼里,柴鸡的羽毛带着土色,眼珠黑亮,时不时扑腾几下翅膀,溅起笼底的片片碎草。卖鸡的商家去毛、开膛,动作麻利得像在表演,嘴里也忘不了那句“咱德州的鸡,吃的是黄河滩的谷,喝的是运河的水,肉紧实着呢”。
一只小小的鸡已经成了当地特色的文化志,它从未尘封于古籍,始终活跃于千家万户的灶台之上。德州的夏天被“新青年音乐节”点燃,一万余只锁鲜扒鸡也瞬间成为活动的热点。非遗老字号与音乐节碰撞出跨界的火花,一面写着“来德州,就来到老家了”的旗帜分外耀眼。
首发于《现代商业银行》2025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