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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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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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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我,你是正确的

我又梦到搬家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知道,她要和我聊她的梦。

                                    一

       她说,梦里有些刺眼,嗯,不仅仅是,确切地说,是这一片房屋白的耀眼。

怎么这么白? 我眯缝着眼,好半天才适应。

一栋栋房屋,一大片,一大片,密密麻麻建在山坡上,间隙而过的水泥路是灰色的,房屋是白色的,颜色相近,一恍眼,以为路就是房子的一部分。这些清一色的建筑,都是长方形、正方形,它们高高矮矮,如一块块扩大了的积木。

一扇扇窗户像一双双眼睛,望着我。她停了下,喝了口水。我没说话,继续听。我知道此时,唯有倾听,才是她最需要的。

我喜欢沙漠的辽阔,又畏惧它的苍茫,我曾经在祁连山下恍惚,看到连绵的山脉如波涛般汹涌,想着细碎的砂砾是一颗颗破碎了的浪花,它们曾经非常活跃,如此宏大,只是在某个突然的瞬间,凝固在时间的框里。

这里没有沙,沙子去了哪儿,都风化成空气了吗,不然怎么这么白。

她停了停。继续说:我沿着水泥路向上走,拐过几道弯,远远地,看见了我的房子,四层楼。二楼阳台伸出来搭着凉棚。我想着凉棚下的那些月季、兰花、多肉,高兴起来。

转过弯,大门开着。我进去,一边走一边叫:“刘孃。”

没人回答,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我不喜欢,太乱了,但没办法,租给别人,只能任由人家,你说是不是。客厅里没人,我从过道旁的楼梯上去。楼梯灰,暗,到了二楼亮起来。我来到了阳台。

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来时的路。凉棚下种满了花草,那是我留下的。一串串的佛珠、玉坠圆鼓鼓的垂着,月季开了几朵,兰花抽了叶,紫乐看着我笑。一切荫凉宜人,和屋外的燥热形成了对比。

我细细看着这些花草,它们被照顾的很好,水汪汪、鲜漉漉的。一个发福的中年女人在水池旁低伏着身子,清洗着什么。

我向刘姨说明了来意,房租快到期了,我们准备搬回来,提前过来打下招呼。

“这怎么行,你看看,我水池里种了那么多藕。喏喏,荷塘里还有,我还计划着续租呢!”女人叫起来。

这个时候,我看见,远远地,田野上一只只白的鹭鸶受惊般地飞起来。那么远,它们不可能听的到我们的对话。

我喜欢那里,那么亮,像白天一样。她说。

                                           二

       我们相识多年,她去站里报到时还是我接待的她。

知道她要来,站里的领导让我提前去整理了空房。那天接到了她,聊起来,我俩同岁,不过,我比她大几个月,也比她先来几个月。

“你住二楼,知道你要来,房间我都给你打扫干净了。”

那天,我在前面带路,手里提着一兜她的行李。

刚看到这栋木楼时,她的表情有些吃惊。这是一栋榫卯结构的二层楼房。一根根圆柱支撑起整座房子的框架,一块块木板从柱子间隔出一间间房,青色的瓦上有着青苔和杂草。

“怎么?你没见过这样的房子?”

“见过,但没住过,很喜欢,很喜欢。”她细细触摸着这些木头。

“我之前也没住过,很好奇,这房子虽然老,旧,据说是冬暖夏凉呢。”

我俩嘎嘎地笑起来,楼梯也嘎嘎地叫。是我向她低低地说起木楼不隔音,隔壁有男同事的各种不便。

“别说喘气声了,连放屁都听得到。”我附耳悄声和她说着。

“你要小心点,被人听见就是你的事了。”

俩个刚20出头的女孩在走廊上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放声大笑,青春的喧闹让瓦上的青苔鲜活了许多。

她把行李放下,打量着房间,用手敲敲木板。木板发出夺夺的闷声。木质坚硬,涂过油漆,可以预防虫蛀。她问我,这是什么木头。我说不知道,也不清楚这楼的具体年份,楼上楼下共有18间房。我也住在这里,和她的房间隔着一条走廊。电站里的每一个单身职工都住在木楼,结婚成家才能分到砖房,搬出去。

这木楼是站里唯一保存完好的木质房屋,其他的房子都是土基和砖混的了。木板应该来自附近山林,储存着一批又一批工作人员的回忆。

她告诉我,那天我走后。她一个人来到走廊,望着夕阳下的群山。山峰起伏,植被茂密,空气里散发着甘冽的清香,多么熟悉,和她小时候闻过的味道有些相似。

晚上,她在房间里清晰地听到左右隔壁同事的脚步、呼吸、说话声。她不敢出大气,害怕一翻身就把隔壁吵醒。

那晚我听到隐隐的水声,这附近应该有条河,我在水声中睡去,梦见了小时候上学时必经的河谷。她说。

       三

       我梦见我分开草尖,向草丛里走去。惊动了隐匿期间的蝴蝶,它们飞起来,在我身旁徘徊,好像故人。

阳光耀眼,油绿的树叶反着光,整个天地亮的让人晕眩。

草丛的尽头,一条小河吐着白色的浪花从谷口过来,转身钻进丛林。一根树干搭在河的两岸,树身上覆满了青苔。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独木桥,往山坡上走去,同伴在前面等着我,我要赶上去,天黑了掉队很害怕的。小伙伴们跑的很快,我拼命追赶。他们的笑声在灌木丛中出没,影影绰绰。

路很窄,湿而滑,坡越来越陡,需要攀爬。我开始手脚并用拉着草丛,草丛里有很多紫色、白色、黄色的小花,我想每朵都插在辫子上。

经过甘蔗地旁,山坡稍微平坦些了,我站起来。路的两侧长满了刚种下的甘蔗苗,簇簇翠绿的新苗一排排从新烧过的黑色土堆上伸向山坡的尽头。

暮色渐浓,幽深的丛林里有鸟在叫:丢!丢!丢!

我害怕这种鸟叫声,听说这是人的魂灵变成的孤鸟。它们没有伴侣,都是一只一只孤零零的飞来飞去,天黑时开始叫唤,直到深夜。

我加快了速度,到山顶了,去学校的路上又少了一座山。我回过身来,望着对面山坡上的连队。对面大山巍峨,在连片的火烧云里泛着薄烟。连队里的房子,整齐规整,我家的旁边有蓬翠竹,很好辨认。每次走到这里,我都要停下来。我举起手,向着连队挥手。

竹蓬下,一个人影挥动着手里的帽子,使劲回应着我。

风声猎猎,把我的辫子扯的生疼。

       四

      你住过篱笆房吗?我说没有。

我住过,并且住到了高中毕业。

我的父母从内地支边来到边疆,记得小时候,厨房都是草房,大房也就是卧室才是土基房,不过那时候已经算是很好的房子了,大多数人住的还是草房。

中学时,家里已经建了砖木新房,但为了改善生活,父母下班后,为了在地里就近休息,他们从山里砍来了长草、木头、竹子,在菜地里搭了几间篱笆房。

有新房了干嘛还要住篱笆房,我很是不解。母亲说篱笆房好,冬暖夏凉。怎么会,冬天管不住风,冷的很。她烦从新房到草房的这段路,泥泞的路和雨水,总是让人不得清爽。

高三毕业的那年假期的一天下午,我在篱笆房里做饭。我喜欢油烟伴着香气从锅上升起,阳光刚好从西边射进来,穿过篱笆和油烟的光线很白,扩散的油烟也很白。

这时候,一副乡间油画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语言很有魅力,充满了画面感。我仿佛看到了青椒豆角在锅里滋滋冒着油,她轻轻挥动锅铲,翻动着。又蹲下身,看看灶洞里的火熄灭了没有。再凑凑柴,火小时举起火筒扒扒灰,吹吹火。

她继续说,我已经煮好了丝瓜汤,正炒着青椒豆角,再拌个茄子,够吃了。每样菜都是自家地里种的,父母下班后开出来了这块菜地。菜种了不少,可卖,平常轮换着吃,让人腻,但也无法选择。

我继续翻炒,拿起碗,准备起锅。突然听到有人在叫。

“好消息,好消息!”是哥哥。

哥哥从屋外跑进来,气喘吁吁:“你被录取了,录取了。”

我停住,看着哥哥。

“你考起了,你的名字在县政府门口的光荣榜上,哎哟!太好了,太好了!”

“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你说的是我吗?”

“就是你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信,明天你进城去看。”

我剧烈地咳起来,厨房里黑烟弥漫。菜焦了。

鲜绿的青椒豆角在锅底糊成一团,我想笑,汗却先滴下来,灶洞边的柴也啪啪掉下来,在地上燃烧着。

考上了学校,是不是就意味着端上了铁饭碗,再不用在篱笆房里做饭。

她说,这时候,上百道阳光穿过篱笆进来了,照亮了房间里原本昏暗的角落,房屋瞬间宽敞起来。

    

                                               五

      我不想住篱笆房了,土基房也不想住,木楼更不想住,我想有自己独立的,能够藏得住隐私的房间。坚固的房屋总让人温暖,可以避开风雨、纷扰,让人安稳入睡。心理学家把梦里的房屋比为身体,一座房屋的好坏,暗喻着梦者的健康状况。

十多岁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有钱了,我就要买很多很多的地,建很多很多的房子,今天住这里,明天睡那里。哈哈,所以,我想尽快有自己的窝,简陋些也无所谓,只要是属于自己的。

你知道,后来,我们不是都调到了城里了嘛。城里的条件比乡下好,不用住木楼了,不用轻手轻脚,可以自由走动。她笑起来,我也笑起来。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回忆往事总是那么让人开心。

城里的宿舍不用害怕翻身吵到隔壁同事,不好的是上卫生间还得走到楼层的尽头,每到周末,走廊里静静暗暗的让人害怕。哎,你晚我几年调动,一来就直接住有卫生间的公寓了。喔!是了,以前没公寓这个称号,应该叫单身宿舍。

有一天周末,老张约我们几个去田野上玩。这你当然不知道,你当时还在乡下呢。当我们顺着河流往上走时,我环顾四周,突然有点恍惚。

我站在山坡上的小河边。身后,密密麻麻的树木纠缠着向群山而去。小河弯着身子,向楼群流去。

风哗哗地吹着,很是凉爽。

远远地,草丛中有几头牛甩着尾巴吃草,鸟儿飞来飞去,有人戴着草帽在河旁钓鱼,几个孩子在浅浅的水里玩闹。更远处的楼群中,单位的红色楼顶在竹林下分外显眼。

放牛的老人滔滔不绝,这里依山傍水,离城不远……他们世代住在这里……河里很多鱼虾,河水大的时候,它们会跳上来……这里的草好,牛羊吃了壮的很,可以卖得好价钱……

这个地方呀,似曾相识。

                                                  六

后来这里开发,我想办法在河边买了地,房子建起来了,孤零零的一栋,在山坡上感觉有些突兀,周围零零落落有几家在建盖当中。

我喜欢住这里,安静,不足之处就是晚了有些害怕,且还是土路,一下雨汪的泥泞不堪。欣慰的是,只要开发,住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那时候,周围呜呜的声音此起彼伏,工人们在砍伐,清理枝干、枝叶,一车一车拉走。土地露出了地表的颜色,红的渗人。草地、树木不见了,牛羊也不见了,老人和小孩也没有再来。

没有装修过的房子就像一双双眼睛,层层注视着路人。没有装修前我经常梦见准备动工。梦里,我一层层上去,有时是三层,有时是四层,从未在梦里想起其实真正的只有两层。我一间又一间查看着,计算着。客厅、厨房、餐厅、老人房、儿童房……主卧、次卧、书房……

醒来后,我会疯狂地想象着有钱了要怎么装修,兴奋又焦急,希望马上能够住进去。现代简约……田园……后现代……中式……轻奢……我想到头昏脑涨,疲惫至极。

我热烈地憧憬着,期盼着入住的时刻。有一天,有个骑自行车的男子拦住我,问房子租不租。

租出去倒可以缓解房贷压力,不如就先出租着吧。出租的房子还讲究什么风格。简装。

                                                  七

       我们原先在一个单位,后来又分别去了不同的部门,见面渐少,联系一直保持。这么多年来,她和我说的最多的还是房子的事。

她的语言很动人,叙说的时候像讲故事,声色并茂,我们称之她为民间说书人。

从认识她到现在,她一直为住宿焦虑。早早的贷款借钱买房,买了又卖,卖了又买。是我们伙伴里买房最早的一个,一生都在置房找房的路上,住在哪里都不安生,都想着其他地方更好。她说她闲不下来,就是爱折腾,以至于,朋友圈里谁家要买房建房都会第一个想起问她。说起房子,她会从大的世界经济环境小到我们小地方的市场走向向你列举投资刚需的各种利弊,让你听的连连点头,直呼佩服。

再后来,没人问她了。

偶尔,她还是和我说她的梦。她说,梦里,她还在买房;醒来,她想卖房。

她说,梦境和现实应该是一对双生子吧,不然怎么会彼此呼应,只不过,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

我没和她探讨这个貌似哲学的问题。因为,我也疑惑,我也不知道我该住在哪里,我也有太多想去不能去的地方,并且,我也想卖房。

你知道吗,我又做梦了,梦见搬家。

这次听她讲述的时候,我看见窗外几栋高层建筑物上挂着几条红色的条幅,它们在空中迎风飘扬:首付2万即可入住……10万就可圆你的田园梦……选择我,你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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