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的历史

最近经常听到一句话:我们正在见证历史。认真想想，不止我们这代人在见证历史，从古至今的每一代人都会见证历史。

历史是什么？百度百科的注释是:【历史，简称“史”，指对人类社会过去的事件和活动，以及对这些事件行为有系统的记录、研究和诠释。】每一代人都会经历或实践着他们的历史，今天正在经历的现实，终会成为明天的历史。

远古时代的人见证尧舜禹夏商周的历史，春秋战国时代的人见证诸侯国合纵连横相互征伐的历史，秦朝的人见证秦始皇焚书坑儒、车同轨、书同文和秦二世暴政的历史，然后一代人见证一代人的历史，我们每天都在历史的长河中行走、翻滚，无论我们是历史这棵大树上的树干、树枝、还是树叶，谁都逃脱不了历史风雨的淘洗和历史车轮的碾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摧枯拉朽，泥沙俱下，过程中不会跟人打招呼，也不会伸出手拉谁一把，到最后统统会被历史的车轮甩在身后。当然，老子早就说过：死而不亡者寿。那些为国为民做出过巨大贡献者，如为中华民族创世立规开疆拓土的帝王将相如尧、舜、禹、秦始皇、汉高祖刘邦、孙中山、毛泽东主席，和那些才华横溢留下精美诗章者，如老子、庄子、孔子、孙子、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等等，他们人去了，精神却长存，千百年过去，他们的精神仍然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今天的历史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国门开放得越来越大，中国人的心胸和眼界越来越开阔，国家科技、军事、文化实力不断增强，国力越来越强盛的时代，国外的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俄乌战争，几次中东乱战都没有中断我们发展的步伐，尽管敌对势力对我们虎视眈眈，千方百计想挑动我们发生战争，中国人就是不上套不入局，定力坚如磐石，决心大如山海，政府带领我们只一个心眼往前发展。

其实从我记事儿起我就一直在见证历史，见证了小时候物质匮乏吃粗粮穿布衣的历史，见证了我们院里的二十几个孩子还有那条街上的几十个孩子都能上学读书的历史，那时只要是学龄期儿童，统统都能入学读书学习，没钱交学费的，在父母单位或街道办事处开个收入证明就可以申请减免学杂费；我也经历过批林批孔运动，一个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作文课上不是写批判文章，就是写读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经历过文革时期黄帅造反、张铁生交白卷、读书无用论等学潮；见证过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全国上下都批邓小平右倾翻案；见证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虽然我那时还小，但我们院里邻居家的好几个哥哥姐姐都下乡锻炼过；经历过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改革开放、下岗再就业等等历次风潮，这些当时都是现实，现在都成了历史。

那天出来闲逛，偶然逛到原聊城县(现聊城市东昌府区)新华广场地盘上，不由想起小时候的新华广场以及跟新华广场有关的一些人和事。

新华广场是一个老大的空阔的场地，具体多大我说不上来，反正它能容纳一万多人参加公审大会。它是曾经的聊城县老城里一个有名的地理坐标，它北侧的楼东大街，曾经是聊城县城的一条重要街道，与黄鹤楼岳阳楼等十大名楼并列的光岳楼在东西南北四关街交汇的古城中央，曾经县政府、县公安局、县供销社、邮电局都在这条街上。改革开放后，伴随老城区的改造，这些城市的要害部门都逐渐迁出，老城区逐步恢复改建成明清时期的风貌，建成了一水儿的黛墙灰瓦的古建筑，墙上刻着各种砖雕画，小巷口有一座座灰色石头牌坊。

我对新华广场的记忆起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是偶尔的母亲带我去那里赶集，只记得在楼东大街走一段路，在路南邮电所西侧的一条南北路上拐进去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那个大广场，逢集的日子，南北路两侧有很多地摊，摆着各色花棉布，农民用高粱秸秆手编的盖垫、篦子，鸡蛋等等各种土杂商品，两边还有几家比较大的商场，里面也卖各色日常用品，我去的次数很少，年龄又小，对它们印象不深。

新华广场里面挤满各色人等买卖各色物品，我跟着母亲赶集，记不得买了什么，只记得广场上到处是人，地上到处是人们摆着售卖的各种东西。

记忆最深的是我上小学四五年级时在新华广场参加的公审公判大会。

那是几乎全城所有企事业单位、机关团体、市民、中小学师生都参加的万人公审公判大会，整个广场上都挤满了人，大家排着队按单位站在或坐在划定的位置上，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带领我们走到预定位置，我们排队站好，等待大会开始。我父母单位也组织他们去参加大会，就是说我和父母在一个大的会场里，却彼此不知道对方的位置。到处是人，耳朵里都是乌央乌央的说话声，大家一边说话，一边不时热切又疑惑地望向北部那个高大的主席台，台上安排着一排桌椅，桌椅前的中间位置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麦克风，麦克风的话筒用红绸子包裹着，凛凛地立在那里，与台下的喧嚣躁动形成鲜明对比。

新华广场，看名字就知道是建国后命名的，那时有新华书店，新华字典，新华广场，新华剧院……只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开启的事项，都喜欢用”新华“二字命名，甚至那个年代出生的很多人都用”新华“做名字。

新华广场曾经几次变身。它原是一片荒芜的旧园子，1950年开辟建成占地8000平方米的“新华体育场”，1957年又建成占地约6000平方米的灯光球场，1967年体育场停用，改称新华广场，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这里是一处重要的体育、文艺活动场所，在那里举行过各种体育比赛和文艺演出活动，更是各种运动中召开大会的场所。因为广场的北入口处有一个高大的舞台，人们又叫它新华舞台。

现在老舞台已经拆除，广场也没有了影子，那里是一座座灰墙灰瓦雕梁画栋的仿古别墅，只留下了新华剧院、聊城通用厂（后改名为山东聊城锻压机械厂）和山东省立聊城第三师范附属小学的老房子还立在原地无声地讲述着那段曾经的繁华和喧嚣。

我在附近转了好几圈儿，努力寻找曾经的老舞台的位置，却怎么都难以确定它的确切位置，周围全部是仿古建筑，我怀疑现在挂着“东昌葫芦集”匾额的那个大院子所在的地方，是曾经的舞台的位置，那时它坐北朝南，有顶盖，三面敞开，只在北面有一面墙（或者是一溜房子），墙上左右各有一个门，大概门里是供领导或演员们休息用的房间，当年那两个房间对于我这个小学生曾经充满了神秘色彩，舞台东侧靠近北墙处有几级台阶，供演员上台或押解犯人上台时用。现在那个院子改成了坐西向东，门口挂着一溜牌子，又是动画公司，又是民间艺术家协会等等名头。要么院子外坐北朝南的北楼是原舞台所在的位置？我只有猜测，没有考证过。

这里是历史画卷铺开的地方，精彩的历史活剧曾经在这里轰轰烈烈地上演。坐在原聊城通用机械厂(后改名为山东聊城锻压机械厂)西面的小广场上，望着锻压机械厂的红砖墙灰窗格和有了斑驳锈迹的大铁门，我仿佛又听到从它高大宽敞的车间里传出的空气锤敲打锻件发出的巨大的砰砰声，仿佛又看到机械厂周边曾经成片的低矮的民居，仿佛又听到居民区里居民们演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又听到从每个小院里传出的笑语声，吵闹声……又听到居民区旁边的小水沟里轻缓的流水声……仿佛又看到机械厂西边巨大的新华广场上万人聚会参加公审大会时人影瞳瞳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情形，仿佛又听到舞台上公审人对着包着红绸子的麦克风发出的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断喝声:把现行反革命分子某某某押下去！仿佛那一声断喝引起的惊惧又过电一般在心上倏然划过，仿佛又看到舞台上胸前挂着写有罪名和名字的白牌子、穿着深色的衣服、脸色惨白、反绑双臂、被解放军押着、低着头站在台上的一个个罪犯，仿佛又看到新华广场入口处街巷里来来往往的人和街道两边的一间间门店里进进出出的顾客……

这座老厂房，仿佛时光机的入口，一下为我打开了通往过去时光的闸门，那么多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光影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中。

新华剧院还在那里，锻压机械厂还在那里，老邮局的营业所还在那里，有的路口增加了火神庙街、东口街、南顾家胡同、东顾家胡同、老府院街……路牌，但那些承载记忆的商场、门店、砖头路，巨大、空阔的新华广场不见了，低矮稠密的居民区不见了，旧街巷里来来往往的居民不见了。代之的是规划整齐布局严整的一排排黛墙灰瓦雕梁画栋的连排别墅。街巷整齐幽深，石头路平整悠长，每家别墅都是朱门绣户，有的门口还立着两尊石狮子，路两侧和门墙外的花圃里栽种着海棠、石榴、女贞子等观赏花木。二九天，所有的花木都落光了叶子，只有一株株海棠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果实，给这略显沉闷的街巷添加了一些喜色和活力，偶尔开过的轿车呼啸着很拉风的样子，给古色古香雅气袭人的别墅区带来了一些现代气息。

新华剧院——一个两层小楼，依然端坐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小楼米黄色的外墙两侧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文革时期常见的用带云纹线画出的方框围着的红色字体的毛主席语录：“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熟悉的红砖墙、浅蓝门窗是那么亲切，它是另一处旧时光的承载者，它曾经是附近居民观看电影的唯一去处，曾经连续放映那时热播的电影。只是没有了门前的售票窗口，没有了供观众进场时检票的铁护栏。像那时的聊城剧院一样，每当新电影发行，售票窗口买票的人就排起长龙，电影票五分钱一张，儿童票更便宜，白天小孩子排队买票，大人下班吃过晚饭后可以一家人一起去看电影，晚上供观众检票进场的铁护栏里外挤满了等着入场看电影的观众，那时检票员是最有权威的人，他（她）一边喊着“别挤，别挤，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一边接过观众手里的电影票，验票无误后撕下副券，把印有座号的票根还给观众，观众才能依次进场。今天，门口的小广场阒无人迹，只有千古不变的冬日的微风摇晃着花池里的冬青。

新华剧院的大门敞开着，正对大门的墙上印着“电影博物”的红色大号美术字，走进去，迎接我的是一大厅四面墙上满满的电影人的黑白照片:有特写，有小象，有突出，有虚显，我一一认出了他们，最显眼的是张艺谋的巨幅照片，还有美国好莱坞著名电影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的巨幅照片，刘晓庆、赫本、刘德华、古巨基……电影《庐山恋》、《芙蓉镇》、《闪闪的红星》的剧照……一一冲击着眼球。好奇怪，文革时期热播的电影《青松岭》、《金光大道》、《海霞》、《创业》、《决裂》……还有八大革命样板戏居然找不到一点儿影子，好像它们从来没在历史上出现过一般。历史没有空隙，后人却可以选择忽略掉某一段历史。门厅里没有人，没有声音，那些电影人物、电影镜头却仿佛穿越时空在大厅里发出历史的、古今中外汇合的、激浪排空的巨大喧响…… 这是历史光影的重合，历史脚步的叠加，历史潮水的轰鸣，一瞬间，我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

再往东，又一座旧建筑从灰色建筑群中跳脱出来，走近，是原山东省立聊城第三师范附属小学礼堂，同样是红砖墙红瓦房，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三间房子，坐东朝西，三个门，两个窗子，全部是青灰木格子框架，隔着窗玻璃往里看，里面空无一物。据史料记载，这里曾经是鲁西抗战名将范筑先将军在抗战时期建立的最早的抗日小学之一，我仿佛听到教师们在战火纷飞中给孩子们讲课，仿佛看到一双双求知若渴想要知识报国立志杀敌的眼睛。

没想到新华广场离东门口那么近，跨过原山东省立聊城第三师范附属小学的东墙，那条石头铺就的平滑的南北路就直通老城东门口了。记得小时候从我们学校——东关小学(今天的东关民族小学)到新华广场要走很远的路（约三里地），好像新华广场离东门口也很远，怎么这才没走几步就到东门口了？大概记忆不靠谱，又也许是小时候腿短体弱步子小，步行起来总感觉很慢很远的缘故。

七十年代初期，东门口西北角一面墙上画着巨幅的毛主席像，每次从东关大街爬上东升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巨幅毛主席画像，画像上伟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翘着一条腿坐在藤椅上，好像手里还夹着一根烟，面带笑容，慈祥又亲切。如今那承载着伟人巨幅画像的墙壁早已不见踪影，世事沧桑，换了人间。

这里是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的古城区，身边的古城经历过明清时期京杭大运河带来的400多年的繁华，经历过解放战争和抗日战争时期的炮火硝烟，经历过建国初期的重建、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动荡、四十多年改革开放的翻天覆地的巨大变革，如今，伴随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伴随着京九铁路、济聊馆高速公路的通车和高铁站的建成通车，古城迎来了更快的发展期，展现了新的繁荣。AI人工智能时代正在向我们走来，再过几十年，面前的古城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想象不出来。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不变是暂时的，变是永恒的。世事无常，变动不居，无论历史多么惨烈，多么曲折，多么波澜壮阔，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我们会见证历史，参与历史，书写历史，像那首《临江仙》里唱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