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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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2025年4月27日上午9点40分），我看到外甥打来了个电话，大吃一惊。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打开了我情感的闸门，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尽管他大前天已经打过电话，说明了我姐姐的身体状况。前天中午，我也和姐姐视频了一会儿，可我还是禁不住泪如泉涌，呼哧呼哧哭了一阵子。十指连心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我欠着姐姐的一段恩情，现在看来这一辈子是还不上了......
我姐姐的大名叫春碧，小名叫玲玲。然而几乎所有的人一辈子只叫她玲玲，在她七十六年的人生中大名似乎和没有一样，从没人使用过。
姐姐从小就爱唱爱跳，天性活泼开朗，小时候极爱上学读书的。可是由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一场大饥饿，也由于我姐弟六个，身为农民的父母很难活，姐姐刚上完小学便被父母逼着退学了。父母亲都说女娃娃认几个字就行咧！可是姐姐却偷偷地哭了好几天。
姐姐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了，我开始上学了。姐姐比我整整大六周岁。 也可以说我上学了，姐姐回家参加劳动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能干什么体力活呢？生产队的活全是体力活，现在想来真令人心酸。姐姐那会还远远不到成人的年龄，本不应该参加那些体力劳动的。生产队有一些农活，姐姐那稚嫩的肩膀是扛不住的啊！她就算劳动上一天，生产队顶多也只能给她半个劳动力甚或更少的工分。我当时年幼并未能体会到这些，只知道她在母亲的带领下指导她干这干那，这样干那样干。收工回来时还要打点猪草，进家来就烧火做饭，洗衣服，做猪食喂猪，学纺线，学织布，学纳鞋子，学做衣裳，时间一长姐姐脸上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了，皮肤也晒黑了，也不唱歌了，也不跳舞了。而我偏偏是一个淘气包，总惹她生气。
最令姐姐气愤地是，我不爱念书，上学时下排碱渠、下涝池捉青蛙，抓蝌蚪，上树捉知了、掏麻雀，不写作业，让老师找到了家里来。
姐姐知道后气得两眼冒火，从我屁股上踢了两脚，用食指使劲戳了一下我的眉心，狠狠地骂道：“奸贼！害人精！”我当时并不解其意，只是仗着父亲母亲的宠爱，一点也不讲理，和姐姐混闹一起，气得姐姐直跺脚。
后来，我不爱念书终于受到了严重的惩罚。在小学二年级留级了，同时也遭到了姐姐的又一次打骂，也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从此才知道必须好好念书，否则父母不答应，姐姐也太委屈了。假如不是哥哥和我要上学，姐姐至于退学吗？姐姐学习那么好又那么自觉，正是因为我要上学，姐姐才不能上学了。我若不好好念书，既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姐姐。我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和姐姐一针一线加班熬夜织成的，吃的每一顿饭菜都有母亲和姐姐的汗水，我不能让她们开心、不能回报她们，已经够冷酷无情了，怎么能和姐姐混闹让她生气哩？太不应该了。我应该感激、感恩、感谢有这样一个好姐姐才对，应该知恩图报才是，可是我这个浑小子醒事太晚了啊！
由于家庭经济拮据的原因，在我的记忆里姐姐从小到大没有穿过一件花衣裳，总是穿着母亲织的土布衣服。她头上从来没有戴过漂亮的花卡，老是扎两只小辫子。她只晓得挣工分，帮父母分担家务，减轻父母的压力，从来没有向父母提出过任何要求。她对家庭的贡献太大了。
记得姐姐成年以后，有一年冬天买了一条大红方块围巾，高兴得一连戴了几天都舍不得取下来。我当时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给姐姐买一条漂亮的围巾。可是那一年，妻子却给姐姐买成了一件紫红色的上衣。后来，买围巾一事再未提起，今日忽然想起却成为一件遗憾的事了。
一转眼，姐姐要出嫁了。我偷偷地哭了一夜，真不想让姐姐出嫁。这个家里真的离不开她，父母亲都需要她这个帮手，弟弟妹妹更需要她。当年生产队大祸饭经济状况不好，父母亲和姐姐在生产队里辛辛苦苦干一年，到头来还分不到钱，有的年头还要给生产队倒找钱。如果姐姐这一出嫁，挣的工分更少了，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咋过哩？
我痛哭了一场后才真正认识到要好好念书，必须好好念书，改变命运也许仅仅只有这一条路。我要对得起我的父母和我的姐姐，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多年以后，我上了军校，后来还上上了中央广播电视大学，虽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对父母、对姐姐从经济上并未有多少帮助。那点有限的薪资，除了养家糊口，父亲治病，自己买房子，孩子上大学，孩子买房子等等，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西北待了二十年，陕西待了十多年，东北又待了十多年，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来去匆匆。我总以为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将来有机会补尝姐姐。谁料，姐姐竟早早地走了......
四五年前，姐姐不幸患了阿尔茨海默症，生活不能自理。记得前年春天，在母亲的灵堂前，姐姐听见了那乐器声响，竟激动地唱起了歌、说起了长长的段子来，还能跟着那响亮的鼓点扭动身姿，将她幼小时候活泼开朗的秉性天姿展露的一览无余，而我的心却像刀扎一般疼痛，心里一直在滴血。想不到才过了两年，亲爱的姐姐就随母亲她老人家驾鹤西去了。
姐姐，亲爱的姐姐，小弟当年不懂事，总惹你生气，和你混闹，真是对不起您，我向您道歉，也请您原谅。如果不是我，你若继续读书，命运会比弟弟我要好许多啊！亲爱的姐姐，如果真有下一辈子，我还愿做您的兄弟，我一定让您上学，圆您一个上学梦。我再也不让你生气了，家里的重活累活我全部承担......
亲爱的姐姐一一春碧，我愿您如同您的名字一样，像春天碧藍的天空，像春天碧绿的春水，像春天碧绿的大山，像春天满山遍野碧绿的小草，兄弟我纵然身在天涯海角，也能看见您活泼开朗的音容笑貌！
呜乎......亲爱的姐姐，祝您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生活的苦难，没有病痛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