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无用”

“你看，我虽然笨手笨脚，但我还是有用的人对不对。”

“啥叫有用，李文秀，生你下来是为了让你服务别人的。你看看这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牛吃有羊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牛羊吃，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呆在草原上也很好嘛。”

这是著名作家李娟的《我的阿勒泰》里面一段李娟和妈妈的对话。李娟想当个有用的人，证明自己“有用”。她妈妈说：“啥是有用的人？对于河堤上这些树和草来说，被人砍了拉去烧，就是有用。没有用的树和草就这样长在大地上不也挺好的吗？”

书上说：有用是工具人，无用是生命力。一段感情一旦“有用”就显现出了工具人属性，这就意味着可替代性很强，在情感市场中总有更好用、有价值的工具。长久以往，没有双向沟通和理解、带动情绪的感情就只剩工具属性，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不可否认，一切存在即有它的意义。李白在《将进酒》中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即使平凡平淡地过着日子和生活，即使一事无成，他们依旧是存在且美好的。生活中很多看似平凡普通的事物，看似毫无意义地经历，只要用心去观察，用情去感知，就能发现它们别样的美。你看我们每天生命必须的阳光、空气、风。人伸手摸不到，握不住，但它实实在在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和生命中，对人有着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春风是个很美的意象，即使云南的春风刮起来狂躁又麻缠。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春风就不叫春天。春风袭来，春风吹来，花儿才渐次漫开，新芽才萌发，树叶才绿。没有什么能把风分开。你用手挡住风，风会从指缝间细溜溜钻出来；房子挡住风，风又会从房子两边蜿蜒吹过；一座山挡住风，风会爬过山峰，径直绕过山顶，吹向广阔的大海和山林。我们经常说：小孩见风长。我觉得，所有的孩子都是被风吹着长大的。春天花儿见风开，芽叶见风长。实际上，现实生活中，不管是来自四季的风，还是来自山间的风，亦或是森林的风，海上的风，田间的风，夜晚的风，每一场风，都刮进我们实实在在的生命历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被风刮着刮着就长大了，又被风刮着刮着变老了。人走的时候，是风送你走的。风刮白了人的青丝，刮掉了人的白齿，刮邹了人的容颜，刮瞎了人的眼睛，刮聋了人的耳朵。风每天都在改变着世间的大地，大地上的万物。哎，我们现在炒得很热的AI人工智能、deepseek等等，它改变的只是科技的一点点，改变不了大地上的万物。所以，在深夜，选择做一次无用的风，潜入夜，刮进千家万户，刮进瞌睡人的眼，刮进甜美的温暖的梦乡，一点点化开，润无声。

一棵树活着不是为了做栋或梁，而是要完成他自己。那些放慢脚步静静的感受到的一花一木，那些童年调皮顽皮做的捣蛋事，后来成为一辈子千金难买的美好记忆。

故而：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出自《庄子．人间世篇》。意思是“没有用的用处，才是最大的用处”。有人自认为在做有用的事，却收效甚微；有人看似在做“无用”之功却流芳后世，引为大用。

书言：庄子与弟子走到一座山脚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耸立在大溪旁。庄子问伐木者，这么高大的树木，怎么没人砍伐。伐木者似对此树不屑一顾，道：“这何足为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

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莫知无用之用。在一个冬日阳光照耀的下午，一家人坐在阳台上晒着暖阳，父亲慵懒的躺在摇椅上打着瞌睡，母亲和女儿说着悄悄话。这样的时光才是最值得回味，最需要典藏在沧桑的岁月中。又或者，一个晴暖的下午，母亲和女儿在公园玩跷跷板，一个大哥在公园里躺在椅子上悠然地睡着晒太阳，右手自在点着一支烟，左手刷着视频，安逸呀！再如，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进黑夜笼罩的山林，倾听着大地的耳语，林鸟的啼鸣和虫子的细语，那一刻无所事事。可恰恰是这样的时刻和体验让人内心宁静。听着风吹竹林的吱吱声，松涛滚滚，整个人得到一种很好的放松。

无用之用，是在功利时代重寻生命的留白。

我们今天的社会。孩子没有欢乐的童年。人从上学读书开始，三岁学舞蹈，四岁学钢琴，五岁学绘画，六岁背唐诗，学习是孩子们生活的唯一，手机游戏、短视频占据了孩子的整个世界，丢失了很多童年的乐趣。为了成绩、名次，为了全能的素质而拼尽全力。待到他们毕业之时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知道生活的乐趣所在，更不会去感知自然之美，生活之美，他们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只会在压抑之后的毕业季，在疯狂之后挎着行囊朝着高校走去，却不是朝着志趣前行，他们也只会在大学毕业之时才会因为生活、工作而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慢下来认真的发现自我、认识自我、感知自我。悲不悲哀啊！我们现在来回看，一个人恰恰是那些欢乐的无用的童年带给人日后抵抗命运悲苦的力量和勇气。一次次翘课爬山洗澡的美好经历，一次次偷桃摘李后被母亲追撵着打的体验，一次次早起拾菌烧洋芋的难忘之旅，一次偶然见到春花的盛开静足观察，一次买新衣服的激动和彻夜难眠。那时候的孩子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很皮实。亲近自然和大山，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我们认识这个世界不是手机教会的，是真真切切自己触及感悟的。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倾听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倾听鸟儿在枝头啼唤的声音，倾听人类的脚走过林海的声音，还有那些蚂蚁爬过树皮的声音，蜜蜂吸食花蜜的声音，花粉掉落花间的声音，毛毛虫爬过树枝的声音，种子落到地上的声音，树液在树干流淌的声音。陪蚂蚁搬家，在田地里读一首闪亮的诗，我们参与和接触了大地一切的农事，我们参与见证了自然界一切物事的变化更迭。我们会拥抱一棵树，会坐在大白石头上谈天说地，会用泥土止住喷血不止的割伤口子，会在一根藤蔓上自由自在地荡秋千，会在一片泥塘洗野澡。随便的一片草地，都是可以躺睡的眠床。那些田地的薄荷和茴香，我们会趁着最原始的风味生吃享用它们……这些无尽的童年的美好经历和体验，这些细微的感知，像一朵花在我的心怀一点点漫开。它治愈着生活的风霜带来的“不如意”和“意难平”，它治愈着人生必然存在的苦难和邪恶。那些所谓的“无用”，让我们储存了足够多的美和善良，在一次次的邪恶滋生时，挫折苦难出现时，可以更好地抵抗它。

正如《人类简史》作者赫拉利提醒的：当算法企图量化一切情感，人类最后的堡垒，正是那些“无用”的梦想、无用的美好瞬间、无解的困惑与无目的的感动。

所以啊，生活中，什么是无用啊！什么又是有用呢？无用方为大用。杯子的中心，无用的空的部分，恰恰是盛水的重要器皿部位。去珍惜那些无用的瞬间，无用的经历，珍藏那些无用的体验和感知。哪怕是苦难也是在教会你坚韧。日常，只要此刻你舒畅爽朗，你开心快乐，那么你此刻经历的你所做的就是有用。所以，人类之所以超越工具，正在于，我们懂得，有些价值，如风过竹林的声音，唯有放下“有用”的执念，适当拥抱无用，才能听见。惟愿诸君暂驻形骸，游心太虚，或可于无何有之乡，得见天地之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