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立波故居前后栋之间,有两株高大的水杉,抬头仰望,直冲云霄。树上挂着一方铝制牌,上书:水杉,杉科水杉属植物,落叶乔木,其植株高大,树皮灰褐色,浅裂成狭长条脱落,大枝近轮生,小枝对生……
故居院内,竟然有如此高大的水杉,我是有点吃惊的,印象中水杉是古老稀有的珍贵树,有“活化石”之称,是国家“一级保护”的树类,不常见的。
看着如此高大且有着岁月斑驳痕迹的两颗水杉树,我不由得联想着立波先生与这两棵水杉的关系。资料记载,周立波祖上这处老宅,建于1788年(清乾隆年间),典型的土木结构风格,青黑的瓦,粉白的墙面,三面环山,绿树竹林掩映,前面是空旷而绿油油的田野,近处的荷塘,有零星的粉红点缀于绿波当中。屈指一算,老宅立于世230多年了。
水杉高大且沧桑的外形,可以看出它们矗立在故居的年代已非常久远,不但见证了周立波的青少年时期,也见证了周立波回乡十年与名著《山乡巨变》的横空出世,以及邓石桥村变成“清溪村”的沧桑巨变。
此刻的故居,被大雨洗得清亮。雨丝挂在屋檐下,丝丝缕缕,把人们的视线模糊起来,也神秘起来。雨水击打着瓦片,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
故居的一部分保持家居原貌,供后人参观;一部分改造成陈列馆,用图片、原件、文字介绍着周立波先生的生平,从出生,到孩提时期的趣事,以及走出山村到外面求学、革命的人生经历。尤其是1954至1965年,周立波举家从北京回到家乡邓石桥村的十年,像农民一样吃住,参与农业生产和合作化运动,“腰系一条浅蓝布围巾,扎脚勒手,汗爬水流……”以邓石桥村为创作原型地,写出了经典巨著《山乡巨变》,演绎出一个叫“清溪村”的地方。以致人们把这里用“清溪村”相称,而忘却了“邓石桥村”的本名。最终取而代之。
我终于发现,周立波的出生就与“树”相关。1908年8月,周立波出生的前夜,他的母亲梦见了一只红冠五彩的凤凰,鸣叫着从天而降,在自家屋顶上展翅盘旋多圈后,落在对面山上的梧桐树上。他的父亲听了,大喜过望,给这个孩子取名绍仪,又名凤翔,寓意“有凤来仪”。
“有凤来仪”“凤落梧桐”,这是华夏民族神秘古老的美丽传说,梧桐为树中之王,相传是灵树,能知时知令;凤凰亦作“凤皇”,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都是吉祥和谐的象征。周立波果真就像梦境寓意那样,从小学习成绩优异,高小毕业时,成绩与另一位同学并列第一。时任学校庶务的父亲,为了从严要求他,将周立波列为第二。少年周立波觉得委屈,学校也觉得亏欠,在奖励给他的铜墨盒上,刻意赠送一行字:不作第二名想。争做第一,也就成为了周立波的人生信条。
“不作第二名想”这个人生信条,就像一棵梧桐树,种在了周立波心里,引得心中的理想像凤凰一样来栖息。一路走来,周立波不甘心当第二,严以律己,把学习与工作做得好之又好。1924年秋,考入长沙省立第一中学。1931年10月,进入神州国光社担任校队。1932年1月,因参加革命活动被捕。1935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5月,调任桂林《救亡日报》编辑,后被安排在鲁迅艺术文学院工作。1944年,随解放军南下出征。1946年10月,前往东北参加土地改革,并以此为题创作了长篇小说《暴风骤雨》,1955年5月出版长篇小说《铁水奔流》,1960年4月出版长篇小说《山乡巨变》。历任《解放日报》文艺副刊副主编,中共松江省委宣传部宣传处长,《人民文学》编委,中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第一、二届理事。中国现代作家、编译家,与赵树理并称“南周北赵”。
在《山乡巨变》中,有这么一段话:“邓秀梅生长在那乡下,从小爱乡村。她一看见乡里的草垛、炊烟、池塘,或者是茶子花,都会感到亲切和快活。”“听着山里各种各样的鸟啼,间或,也有啄木鸟,用它的硬嘴巴敲得空树干梆梆地发出徐徐的、间隔均匀的声响。”这是描写主人公邓秀梅对乡村的爱,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其实,邓秀梅有周立波的影子,说明周立波对家乡一草一木的热爱。
周立波是爱树的,可以想象,他曾多少次流连于水杉树下,多少次仰望高大正直的树干,浮想联翩。水杉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在中国文化中,它常被视为长寿、坚韧不拔以及生命力旺盛的象征。这对周立波的成长必定有着某些精神引领或人生启示。
除了其深厚的文化和象征意义外,水杉还因其高大正直,姿态优美,叶色翠绿秀丽,增添了庭院的观赏性。就像周立波的为人,在邓石桥这样一个普通的乡村,却成长为一个“不常见”的知名作家,高级干部。
有时候,周立波又是一棵普通的“常见”树。在回乡的十年,就是纯粹的农民一个,跟农民一起插秧、扮禾,上山砍柴,下水摸鱼,晒得墨黑。农民们说,“立波胡子是个大好人,大作家,但同我们合得来”“周立波作田很里手”。
周立波爱栽树,从“梨园”事件可以得到印证。当年,周立波家对面的陈树坡,光秃秃的只有一棵桃树。周立波拿出部分斯大林文学奖的奖金,买了很多梨树苗栽在坡上,两年之后,陈树坡开始变得郁郁葱葱了。在“大跃进”大炼钢铁时期,梨树当成柴火被砍光,陈树坡再度荒芜。1962年,看到陈树坡不见一棵果树,周立波深感可惜。于是,再次拿出稿费购买果树苗,并请来一位农技师作指导,发动乡亲们种下了棵棵梨树。如今的梨园硕果累累,为当地农民群众造福的同时,又为“山乡巨变第一村”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成了网红打卡地。
在我们前往“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的路途,看到的是“公园式”村落,香樟、银杏、柚子、紫薇,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树,与黑白分明的沥青道路,橙色自行车骑行道,像是戏剧舞台上的人物,在脸上描画出亮丽且富有个性的色彩。清溪村的环境,已经超越了普通村庄的自然美,更有内在韵味。
这个刚刚投入使用的大型“图书珍藏馆”,应该算得大手笔,建筑面积2000平方米,可容纳藏书50万册。几年前,我也曾响应号召为这个图书馆捐赠自己出版的图书《榴莲飘香》《丢失的“香柚”》。徜徉在这个兼具珍藏馆、博物馆功能的“三合一”大型综合馆群,我仿佛变成了一尾尾文字的小鱼,游弋于中国当代文学伟大成就的海洋里,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有人说,“书屋村”已成清溪村的代名词。除却大型“图书珍藏馆”,还有用“公司+集体+农户”的模式设立的,以出版社和当代著名作家命名的21家特色书屋。“立波清溪书屋”就是其中一个。
午饭之后,我们按照地图上的21多个特色书屋的位置,“按图索骥”一般,打着伞,各自寻访着自己感兴趣的书屋。在立波清溪书屋,我们喝着擂茶,翻阅着《山乡巨变》,畅谈着文学与地方经济,感叹着一本著作《山乡巨变》给湖南益阳这个偏僻的山乡邓石桥村,带来的真正的山乡巨变。书屋的女主人笑听我们的谈话,说了一句经典的话:“如今我们这里呀,莫看是个小村庄,进门是书香,出门闻荷香。再过一阵子,出门就是稻香翻滚啰。”
清溪村是周立波先生《山乡巨变》的原乡,以“立波”命名的书屋,则是周立波先生文学成就和精品力作的展示窗口。周立波一生共著作出版小说、散文、诗歌、译著、报告文学五百余万字。先后荣获斯大林文学奖和斯大林文艺奖。1950年,他把自己两次获得斯大林文学文艺奖的奖金,全部捐赠国家,用于购买飞机,支援抗美援朝。1958年,他把人民文学发的《山乡巨变》稿费连同奖金,捐给村里发展产业。
在清溪村“书屋村”的布局当中,“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无疑是一棵“不常见”的高大水杉,21个特色书屋就是沿路可见的香樟、银杏、柚子、紫薇……
《诗经大雅》曰:“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隐约感觉,被誉为“人民作家”的周立波,就是清溪村的一棵梧桐树,引来了八方“凤凰”,才有了清溪村新的“山乡巨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