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蓝宝石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济南珠宝展。春风和煦，经过层层安检，进入了一个庞大的珠宝的世界，我有一种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新奇、惊喜、拘谨与茫然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从哪儿看起。

一个挨着一个的珠宝展柜像迷宫一样，曲里拐弯。到处人头攒动，我这儿瞅瞅，那儿瞧瞧，看见那些懂行的人在谈论翡翠的温润、种水、质地、雕工，我竖起耳朵听一阵，赶紧走开。一个广州老板的翡翠镯子开价88万，一位女士在与他磨价，十几分钟过去了，两个人还像拉锯一样，讨价还价，讨论不下来。

又逛了一遍彩宝柜。有一家彩宝店，他们家卖的祖母绿、蓝宝石、红宝石镶嵌着漂亮的钻石，耀眼生花，美轮美奂。老板是一个小个子男人，目光炯炯，深不可测。老板娘却高挑窈窕，十分美貌，说一口嗲嗲的港台腔，“买一条宝石项链啦，可以戴一辈子啦。”老板娘自己就戴着一条3克拉以上的蓝宝石，镶满了亮闪闪的钻石，叫人怦然心动！我像一个花痴一样，在他们家的柜台前徘徊不去，直到问了老板娘她戴的蓝宝石钻石项链的价钱，才死了心。

怏怏地又往前逛，已经看过最惊艳的宝石，看其它的，就没那么激动了。心里还沸沸扬扬地上演一出戏，那个美貌的戴蓝宝石的老板娘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小男人？他们又是怎么做到坐拥这么多价值不菲的宝石？可惜美貌老板娘并不愿意谈论买卖宝石以外的话题，问她什么，都微笑着摇头不答。

在另一个拐角处，有一个半旮旯展柜，毫不起眼，我目光刚飘过去，老板娘已经一脸亲切慈祥的笑，好像碰到了熟人一样打着招呼，“过来看看蓝宝石啊！”又是蓝宝石？我好奇地看她的柜台，哪有蓝宝石？

“这是我们昌乐特有的蓝宝石。”老板娘娓娓道来，“你看，这颗蓝绿色天然蓝宝石，7克拉，火彩多好，干净，无棉无絮，纯天然，是收藏级的宝贝。”看我一脸懵，又给我介绍，昌乐蓝宝石是山东特有的一种天然宝石。

这位老板娘胖乎乎的，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穿一件肥肥大大的深蓝色运动服，素面朝天，也没佩戴任何珠宝首饰，还说一口有点难懂的昌乐方言，我半听半猜，又迅速问了DeepSeek，这才了解到，昌乐地处山东半岛中部，隶属山东省潍坊市，昌乐素有“中国蓝宝石之乡”的美誉，昌乐所产蓝宝石，晶体好，质地纯，硬度高，是继泰国、斯里兰卡、澳大利亚之后，位居世界四大蓝宝石矿床之一。

原来这么厉害！我瞬间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在济南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第一次听说昌乐蓝宝石！赶紧集中注意力去欣赏一下昌乐蓝宝石，噫，这个蓝宝石和我刚刚看见的蓝宝石大相径庭，刚刚的蓝宝石是色泽鲜亮的皇家蓝，镶嵌着满满的钻石，珠光宝气十足，眼前的蓝宝石却普遍偏黑，黑得我都看不出它是蓝宝石，镶嵌的钻石也不够闪，我拿了一枚18K金镶蓝宝石钻石戒指试戴了一下，手感、做工都略嫌粗糙，一问价格，果然，相差不止十倍。

我很遗憾地将那枚蓝宝石戒指还给和和气气的老板娘，老板娘满脸堆笑说：“这是纯天然蓝宝石，价格多合适，拿下吧。”我没好意思说戒指做工不够精致，不是我心动的样子。我另外挑了几样小首饰，不到1000块钱，买了戴着好玩。

老板娘很高兴，主动和我聊起天来。她说她马上就60岁了，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这几年生意也不好做，把手头的存货卖完，她就不想干了。又说，她的两个孩子都不愿意接手珠宝店，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还在读书，学计算机，成天只喜欢玩电脑。也带了几个徒弟，悟性都不高，珠宝生意不像别的，选料、识货、懂行情，没几十年的功力出不来。

老板娘自己家有珠宝加工厂，也有店铺，和老板一起，干这一行已经干了30多年，老板娘说，现在流行网上直播带货，她要年轻20岁，还想试试，眼下就只想踏踏实实做好实体生意，以前都在家守着店铺，这两年也开始走出来，参加珠宝展，她卖珠宝，一是一，二是二，不会说的天花乱坠，一分钱一分货，明明白白做生意，“你要戴着喜欢，下次再来找我买。”

我忙说好。一旁默不作声的老板，默默递给我一张名片，天哪，真是老派做法，刚才逛了一圈，别的老板都直接说“加个微信吧”，只有这位昌乐老板一丝不苟地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微微笑着说，“上面有我的微信。”

我也赶紧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回家后，迅速加上他们的微信，顿时大开眼界，这位王姓老板的朋友圈，持续更新了十多年，除了昌乐蓝宝石，还有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各样的珍贵宝石，我一口气看了一个多小时，简直太专业！太有诚意了！每一条朋友圈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介绍宝石、来源地、主石尺寸、价格、款式、金镶或银镶，且都支持检测，没有丝毫噱头，也不搞一些“早买早赚”、“九紫离火运”这一套心理话术。

原来这两位看上去普普通通、被我一声接一声喊“叔叔”“阿姨”的老两口，大有来头，他们在昌乐当地开的珠宝店规模很不小，批发零售各种天然蓝宝石、原石标本、宝石刚玉雕刻件、K金、925银首饰，一些老款用料非常足，价格也远低于市面虚高的报价。

老板娘还和我说，现在年轻人喜欢流行款式，老款卖不动，只好熔化了重做，很多老款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花了那么多心血，很心疼。看见我喜欢他们家的老款，老板娘尤其高兴，一再说“你眼光好，不跟风，我就不喜欢跟风！”真是实在又有个性的老板娘。

那天，我去的时候，柜台前还冷冷清清，我一边挑选首饰，一边和他们有说有笑地聊天，一会儿功夫，吸引了许多人围观。他们家的珠宝首饰，设计偏基础款，做工略嫌粗放，多K金与银镶，难得的是，主石货真价实，大家一问价格，都有发现宝藏的喜悦，纷纷试戴，一下子卖了许多小首饰。

有一位年轻时髦的姑娘大大咧咧问：“这都是假的吧，这么便宜？”和颜悦色的老板娘第一次板起了脸，很有些生气地说：“姑娘，你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我这一整柜的蓝宝石，你张口就说是假的，你不能好好看看？”那姑娘倒是若无其事，一会儿拿起沙弗莱石戒指试试，一会儿试试蓝宝石、坦桑石、透辉石，最后也挑了好几件喜欢的小戒指，满意而归。

我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和王老板老板娘约好，下次他们来济南，我还来买他们的珠宝首饰。我买的几样小首饰，款式朴素，清新如绿色春天，日常佩戴十分合适，有低调含蓄的美。他们接下来又去了石家庄和北京珠宝展，而我已经开始期待他们下次来济南参展了。

怎么说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公平交易、取信于民，这些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珍贵的生意经，时下，被太多的商家弃若敝履，消费者被割韭菜，吃哑巴亏的例子数不胜数，能够遇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商家，无异于发现一颗深邃瑰丽的蓝宝石，怎么能不叫人满心欢喜？

“真诚、真心、真品是赢得客户之心的法宝。”除此之外，“美丽的设计成就美好的生活。”每一颗蓝宝石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需要精雕细琢，打造它们独一无二的价值，我也由衷地希望，昌乐蓝宝石和卖蓝宝石的昌乐人，在未来的日子，可以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原载《齐鲁晚报》20250419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