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是陈知遥每年最想念地铁的时候,随来随走,来去匆匆,正好是无情地不会让人觉得惭愧的程度。机场距离小城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陈知遥总是觉得其实把自己和繁华先进分开的不是那两个小时的飞机,而是这一段路。从上大学开始,往来机场都是父亲开车接送。
“难得这次没延误哈。”
“嗯。”
驾驶座飘来父亲的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她最熟悉的陌生人。陈知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窗外掠过的广告牌,红底大字的招标中间站着孕妇捧着肚子微笑,睫毛和头都低着,应该是产科医院的广告。
陈知遥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回家过年,她对人生中“必要”的事情总是有些程序式的冷漠,这种集体性记忆的情节会让她强烈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世界的非玩家角色,就像到点该吃饭一样,一件事情反复做了二十几次,什么感情也早都被嚼碎,不是她“要”,而是她“该”。人生中该做的事情太多了,回家过年已经算得上温和的一项。
每到时候大家总会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塞进钢铁的驾具,早早握紧手机抢票,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又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陈知遥其实很讨厌这句话,中学时最讨厌肥头大耳的领导将其奉为圭臬,她虽然不屑,但总归还是带着事情会越来越好的朴素幻想,相信把自己削成合适形状挤过了桥是唯一向上攀登的道路。陈知遥觉得高考确实像削笔刀,一层层削去她还算柔软的血肉,没把她削尖了,却把她削扁了,方便涂答题卡的形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成功了,用两支笔把自己送进了大城市,但随之而来的也不是什么飞黄腾达的人生,顺利毕业以后过上单休的,出租屋的,四十分钟地铁通勤的牛马生活,唯一令人慰籍的是薪水还算可观,也不可谓不成功,所以今年还是回家过年了。
春节就像月经,有时提前有时推迟,今年的年来的格外早,一月刚出头母亲就已开始张罗着过年的事。思及母亲,陈知遥看向窗外酸涩的眼睛不禁松了松。
“快去洗澡吧,舟车劳顿了一日也该累了,锅里还留了你爱吃的炖肉。”
“好好好,你别忙了,沙发上坐着去。”
母亲总是那么熨帖,她是这座小城的导购,像一只清晨第一个醒来的小鸟,用那种高昂而叽叽喳喳的声音播报错过的新闻,哪家爱吃的小店竟然被新店取代关门大吉,小区的流浪猫不吃她喂的猫粮只吃鱼,又把她的房间收拾了一遍新换上小熊图案的床品。肌肤触碰到柔顺的纺织物,陈知遥终于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一点年味。年味是母亲收拾房间时抖落的碎屑。
“早点睡吧,我在景泰酒家订了年夜饭,今年不用我们忙活。”
母亲坐在床边替陈知遥掖好被角,又替她关了灯。
“晚安。”
陈知遥在心里说。
年夜饭的圆桌上,亲戚们的问话像撒在汤面的葱花,浮着,漂着,总有人会捞走,不至于冷场。一年来没联系,真见了面好像也没热络起来,倒也不是关系不好,就是单纯没什么好说的。她从不善于交际,在亲戚面前也不善假装热情恭维,面无表情久了竟也忘了怎么装笑,诚实得没有礼貌,她知道自己说不出别人爱听的话,索性不说,不认识的也就干脆不打招呼不叫人了。
“这孩子从小就不会说话,总是闷声干大事。”
母亲总会帮她开脱。如果在家人面前还要全副武装假装外向健谈,那也太令人绝望了,虽然有时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遥遥真是厉害了,在大城市工作,那么能挣钱,以后结婚生子了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父母附和地笑了,陈知遥却面无表情,这三舅妈看似夸她“在大城市做体面人”,其实谁都知道她大女儿与自己年龄相仿又新婚不久,自己却未恋爱未婚未孕,这是敲打自己呢。
陈知遥眯着眼睛去看三舅妈旁边的大女儿,纤细的无名指上套着一圈银色,滚圆的素戒上内镶一颗小小的钻,折射出水晶吊灯的光,像加完班的夜空,有些月朗星稀。眼疼,她伸手去打牛肉羹,小心地避开所有葱花,铁勺子粘连勾芡,像条透明的脐带,她还是说不出一句违心的恭喜。
眼见自己毫无反应,三舅妈又把话头转向了刚上大学的二表妹。
“婷婷也二十了吧,这辈子的人生大事,在二字头的年纪就都要解决了,知道吗。上大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谈个恋爱。”
二表妹笑得很局促,嘴角上扬,眼睛却没弯,那是一个典型得可以被写进《微表情心理学》的假笑。
“三舅妈您说那么多话也该渴了吧,喝点儿汤润润吧。”
陈知遥转走了面前的牛肉羹,说完也不去看她的脸色,只注意到二表妹眼睛弯了弯看着自己,陈知遥觉得那应该是谢谢的意思。
过年期间统治世界的除了亲戚,就是麻将和纸牌,陈知遥不爱打牌也不会打麻将,那更是连自娱自乐的保底技能都失去了。大年初三,该走的亲戚终于走完了,陈知遥逃似地出门,今天终于可以去见些她想见的人。
佳佳是陈知遥回来见的第一个朋友,全名刘佳宁,叠字的称谓显得更可爱亲昵,陈知遥觉得“佳佳”是自己发明的,叫多了有时都要忘记她本名,口口相传,身边的朋友都开始这么称呼她,陈知遥私心想只有自己能这么叫她,总觉得她们特殊的亲密会被一声声“佳佳”稀释,但她还是觉得这两个字自己说出来音调都和别人不同。
小城的商业街来来回回就是那两条,除了物价还算感人以外没有什么乐趣,最近新开的饭店也开始走起小资情调的路数,从名字到装修都有一种全副武装的拙劣,价格倒是模仿的最为相似。说是出去玩其实还是找地方和朋友见面,小城最令人愉悦之处其实是朋友。佳佳也同在外地工作,对于家乡来说都是外地,其实两地之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好在她们对小城还算有所依恋,一年总能见上一面。
吃过午饭,她们在街上走,小城的年总是过得有些诡异的寂寥,往常熙熙攘攘,用脚走路的和两轮的三轮的四轮的都挤在一处的街道也难得恢复了在建造之初所设想的秩序。一条白线总是没法让本不该在一处的东西泾渭分明,是小城市的边界感。平时交通像被肉糜挤到快要爆炸的肠衣,一节节臃肿地蠕动。人的视力再好也无法穿透时间,从没预计到会承载那么多人流,没被指望会容纳那么多人口。进入千禧年,规模随着欲望的后尘增长,市区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像不是一口气吃成的胖子,但血管还是细得为难护士。
佳佳之所以是佳佳,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且热情的人,圆圆钝钝的脸上挂着时常笑着两枚弯月似的眼睛,眼睛瞪大的时候就是双倍的中秋。陈知遥觉得她明媚得像三月正午的太阳,开朗得有些刺人,温暖得几乎要将人灼伤。佳佳说要带她去一条十分有童年回忆的美食街。
“我的那个领导总是把自己的问题怪到下属身上,而且我上个月才发现,隔壁组跟我同岗位的男同事,底薪竟然比我高一千五。”
挎住佳佳胳膊时总带着暖烘烘的劲道,陈知遥觉得自己不是话说,只是不想跟不懂自己的人说。
“这世道真是,我都不知道帮我同事背锅几次了,为了敲键盘方便还不能做美甲,你看我过年前新做的,好看吗。”
佳佳把两只手举到陈知遥面前,像得了满分的小学生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名。
“好看,很衬你的肤色。”
陈知遥轻轻捏着她的手端详几秒,又自然地接上被打断的话题。
“这班儿真是不想上了,感觉这辈子一眼望得到头。”
“是了,我当年不想那么快上班去读了个研究生,最后发现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大家都一样,都是为了生活嘛。”
到底是是为了谁的生活,在厕所和茶水间喘息的生活吗?我就是缺乏认命和乐观的能力,陈知遥愤愤地想,向着活而活才叫生活,自己顶多是每天离死更进一步。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过年过得怎么样?”
佳佳自然地接过沉默。
“没怎么过,在饭桌上沉默地吃饭。”
“哎呀真羡慕你,你爸妈都不催你去相亲。”
“话是这么说,他们不催其他亲戚催,尤其是那个三舅妈,好像我结婚会给她发钱似的。”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欸你看,快到了。”
顺着佳佳短圆下巴挥出的钝角望去,是两排红顶白杆的挡雨棚,像水泥地里钻出的一丛野蘑菇。
“走吧走吧。”
佳佳拽着她的手往前走,修出杏仁型的甲片在她的手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还真没说错,倒是真的十分复古,粉冲的珍珠奶茶,默写数字1-500赢超大泰迪熊公仔,看起来不像真羊肉的羊肉串。佳佳喜欢这种地方,所有东西都任君采撷,没有设计费环境费,那是一种淡黄色的感觉,像羊水一样温暖包容。陈知遥也喜欢这个地方,那是一种乱入时光隧道的奇异感受,不是二零二五年,像回到小学门口,可以无忧无虑地拿出五块钱巨款,让同学都羡慕。
“诶你看,那里还有卖穿戴甲的,才九块九。”
陈知遥从不做美甲,也不贴穿戴甲,原因无他,从上学时她就染上了咬指甲的坏习惯,指甲是焦虑的刻度,逐渐成了她感受情绪的器官。
货框里穿戴甲垒成树叶似的小山,老板的口音听上去距离这里很远,陈知遥忍不住猜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佳佳正如同沙地寻金般挑选着,陈知遥笑笑,想来她应该没空搭理自己,便打量起周围来。
旁边摊位的主人正跟过路人吆喝着,“好吃的水果软糖,我自己也吃。”
白色铁制货架勾着一排排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软糖,旁边贴着饱经风霜的收款码和微信码,蓝绿色缺了几块都有些褪色,最上面挂着波浪形状的硬纸板,写着“五元两包,十元四包,二十元十包”,油性笔的字迹。
倒是便宜,可惜她不爱吃软糖,那是一种没有边界感的食物,属于牙冠的狗皮膏药。
“遥遥你来帮我看看这两个哪个更好看,”
一会儿没留意,佳佳手中的战利品数目已经相当可观。
“美女,你们工作了还是在上学,看起来还好年轻。”
陈知遥这才看清软糖摊位主人的面貌,那也是一张年轻的面庞,像上面张贴的收款码一样有劳动雕琢过的痕迹,紧绷而干燥的面颊上散落着几粒不规则的晒斑,微微自然卷的头发盘在头顶有些打绺,看上去有两三天没洗。
工作的人和学生看起来哪能是一个样?她自嘲地想,要是她爱吃软糖,也许会因为这句恭维买单。
“哟,这么便宜,那我要买两包吃吃。”
看到新的目标,佳佳瞬间不再纠结一并拿下,看着穿戴甲老板的笑容,陈知遥猜她应该觉得要是每个客人都像佳佳这样,她应该能过个好年。
“可不要等我烦了噢。”
佳佳用手撑着膝盖在货架前弯下腰仔细地挑选,像第一次去水族馆的小孩趴在玻璃上看小丑鱼。
陈知遥看她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又好笑,默默站在她身后玩手机。
“没事你慢慢挑,我等你。”
手里的数量积攒到九包,佳佳又开始纠结最后一包是要彩色透明的小熊还是不透明的披萨。
“好羡慕你们可以做美甲贴指甲,我都不能做。”年轻的软糖摊主又跟她们搭话。
“没有啦,我平时上班也不能做的,过年才能做一次。”佳佳向来更擅长接过话头。
“不贴长甲片就好了,我平时为了方便也都贴短的。”隔壁的老板则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潜在顾客。
“原来你们已经工作了,你们看上去啊就二十岁左右。”
不知如何作答,佳佳只好笑说:“没有没有,我们大学毕业也有几年了。”
这话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恭维,陈知遥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嘴唇看上去什么都没擦,笑容却有几分做生意的精明,一片三角形的死皮斜立在上面,像片透明的叶子,随着不时吹过的风飘摇,那是一种劳动者的倔强。陈知遥忍不住去猜她的年纪,脸颊干燥却没有皱纹,应该不过三十,气质上却也世故老成,总觉得比自己年长一些,二十七八总是有的。
“我是因为怀孕了,所以不能弄,头发也不能弄,你们看得出来吗,其实我才二十。”
她轻飘飘说出这句话却像拍卖官落下的最后一锤,陈知遥高价买来的一个猜想,竟被她以低价拿下。手机也玩不下去了,抬眼去看她,单薄的立领外套下确实小腹微微隆起,在打底衫上顶出几条生命的褶皱,想来是另一个呼吸。指尖轻轻搭在上面,微黄的茧子黏在手上,像被反复熬煮伸拉成型的麦芽糖,肿胀透明。
幻想开颅手术般霸道地涌进陈知遥的大脑,她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怀孕了?大过年的为什么还要孕妇出来摆摊卖东西?她的家里人不管她吗?孩子的父亲呢?她结婚了吗?她能结婚了吗?诚实地说自己确实看不出她才二十,无数个想法和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又觉得哪句都不礼貌,她张了张嘴,两片薄唇上下一碰,最后还是合上了。
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秒。
“那你要注意身体啊,我跟我老公都不打算生,之前我闺蜜生小孩的时候我在产房外面都紧张得不行。”还是另一个生意人率先捡起了掉地上的话头。
“你们还那么年轻,一定不要像我一样,就算要结婚也起码等到二十五六以后,知道吗。”软糖摊主对着陈知遥和佳佳说。
说话间,陈知遥看见她两粒浑圆的眸子,那不是纯粹的黑,是一种无法命名的暗色,浮在混沌的眼汤里,还绕着几缕血丝。
佳佳又条件反射地打起哈哈,发现陈知遥没出声,她抬眼去找她的眼睛,那两扇窗户却只留下两条缝,两片嘴唇紧紧拧在一起,弧度却是向上的,她见过这种表情,她称之为“陈知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笑笑”。佳佳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只见她又慢慢蹲下,在自己旁边。
“我也买几包吧,回去的动车上吃。”
“那我帮你一起付了吧。”
陈知遥挑好站起来,拿手机扫码正要输入转账金额时,佳佳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在旁边等我辛苦啦,我请你。”
偏过头去看她那张没有棱角的脸,心里的情绪也被包裹成一团圆的棉花了。视线收回手机上,她看到那个女人微信实名唯一没被星号隐去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棠”。
天色渐暗,玻璃幕墙外挂着霓虹灯牌,是个月亮的形状,月亮哪会是这种没有章法的彩色?陈知遥想。佳佳的脸在火锅蒸汽里忽隐忽现,她用长尖的指甲笨拙地撕扯着软糖透明的密封条,陈知遥却觉得莫名疼痛。她想起刚刚自己鬼使神差地加了“棠”的微信,空白的对话框躺在置顶的工作群下面,“黄晓棠”,她的微信名字,她猜想那是她的真实姓名,黄晓棠,二十岁的你产检的时候也会像广告牌一样微笑吗?
“好啦我帮你。”
陈知遥看不下去她倔强的斗争,接过佳佳手里的那包软糖,密封条吸得很紧,再怎么紧,往两边一掰,还是飘来了香精勾兑出甜丝丝的香气。许是磨具没有做好,并非每只小熊都全须全尾,红绿黄的混色透出奇诡的畸形。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两排牙齿上下用力,卡进小熊的身躯里,作为软糖它算得上很硬,她机械地咀嚼,没由来地觉得反胃,口腔里的甜液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生啖血肉,眼睛酸涩,火锅的雾气熏得她想流泪。
她悲观地想,黄晓棠,你的物价不要这么低,一句我负责就真能换来一个女人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生命危险,别再这样售卖你的血肉,包裹在廉价的糖浆外,还是让我尝到了血腥的苦涩。黄晓棠,你痛不痛?算了,这种事情你见的还少吗,世界又什么时候公平过,那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早已过了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的年纪,却发现去改变一个真实具体的人也难如登天。思绪在嘴里绕了又绕,脑子像烧干的锅底口干舌燥,最后她只是说。
“其实今天我说要买糖只是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帮助她的方式了。”
听到这话佳佳默了默,随后又笑了。
“怪不得你说是在动车上吃,我还寻思着呢,你不应该是搭飞机回去吗。”
虾滑坠入红汤的瞬间,隔壁桌婴儿忽然爆发啼哭声,陈知遥最终还是笑了。
“诶,之前你说今年年终奖到账就辞职的事儿怎么样了,还辞吗。”
陈知遥扭头去看玻璃幕墙外的夜空,有车灯、路灯、招牌的霓虹灯,就是没有一颗哪怕稀小的星星。
“本来打算是辞的,去西藏什么事情都不做,就一边看着景色,一边思考人生,想想我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但是现在可能不辞了。”
佳佳抬头看她的侧脸,一个又一个的折角汇聚到尖尖的下巴上。
“好,我知道你一直是有主意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陈知遥转回头,对着她露出一个嘴角和眼角都向上的微笑,她知道,那应该是一句谢谢的意思。
年后复工的电梯像沙丁鱼罐头,陈知遥盯着楼层数字跳跃,从那以后一直有保持联系,虽然自己不善交际,却也和黄晓棠慢慢熟稔。
辞职信在草稿箱躺到惊蛰那天,陈知遥借口公司要订购大批量软糖要来了黄晓棠的银行账户,把年终奖全部打到了她的账上,又跟她说,不必发货了。黄晓棠想要退回,陈知遥却跟她说,我不是高高在上怜悯你,你觉得我过着很体面的生活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开心,我真心希望你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带着我的份。黄晓棠,撕开包装吧,外面还有很大的世界。
她们谁都没提那个刚刚成型的女婴,就像没人会讨论软糖在融化前是否拥有选择形状的权利。
下班地铁穿过隧道时,陈知遥站在人群的中间,正好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扶着的位置,在漆黑的玻璃窗上,映着整个车厢人群的身影,职业装,公文包,她看见无数个自己。随着行驶,那些的倒影正在缓慢地坍塌变形,如同被塑封在包装袋里的彩色透明的小熊软糖,舌头轻轻扫过填补龋齿的人造填充物,牙冠上传来难以隐晦的刺痛。
“嗡嗡”,手机震动着弹出新消息,在拥挤中陈知遥“四面受敌”,甚至没有她喘息的空间,何况手机。她只得艰难地向上伸出手,高举手机去看,是黄晓棠发来女儿的满月照,襁褓上的小熊图案和她房间的床单如出一辙。
作者信息
姓名:冯诗淇
联系地址: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学府路1号浙大宁波理工学院生活区
就读高校:浙大宁波理工学院
专业:网络与新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