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有一处桂树林,每年花开的时节,夺目倾心,是师生们的乐园。
今年气候反常,国庆节过后,依然持续高温,桂花自然也开得晚些。
从教学楼回宿舍,都会路过桂树林。我常抬眼张望,心中暗忖,怎么还不开花呢?它越是内敛着,我便越是期盼着。
忽一日,花香四溢,桂花终于开了。是盛开。
也许之前早就开了一些,只是藏在繁枝绿叶当中,没有发现而已。昨天晚上的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竟让米粒大小的花苞加速撑开了金黄的裙裾。那花儿已是千朵万朵,一起怒放了。那是花吗?那是一树一树的金黄、一团一团的云雾、一圈一圈的光晕。你说它开得张扬吧,它却是一粒一粒,细细小小、羞羞涩涩的,连个像样的花瓣都没有;你说它开得腼腆吧,它却是一串一串,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的,挤满了细枝末梢。
桂花的香是独特的。它不像兰花的清幽,那样冷寂孤高,须得你屏息凝神地去品;也不像栀子的香,太浓烈霸道,带着一股子热蓬蓬的腻味。桂花的香里含着甜,甜而清爽,甜而不腻。润润的,凉凉的,丝丝缕缕,密密地织成一张无形无影的网,将这整个的秋都笼罩在里头了。你若站在远处,风送过来一阵,那香是缥缈的,像一个美好的梦,引着你不由自主地向前去。待你走到树下,那香便猛地浓厚起来,将你包裹着,怕你逃了去。那香气能醉人,有触感,有重量,就那样沉甸甸、金晃晃地,弥漫在天地之间了。
那香气是最好的邀请函,将一群一群的学生都邀了来。他们有的笑着,嚷着,小兽一般灵敏地嗅着鼻子;有的打开画本,对着这片树林画着。画上一枝枝金黄,又画上大大小小的蝴蝶飞来飞去;还有的,偷偷摘了一两枝去,插在瓶子里,放在书桌上,他们写的作业,背的诗词,便瞬间有了灵气。老师们则稳重得多,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静静地走着,微微地笑着。也不说话,仿佛在这馨香的世界里,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了。
这样好的桂花香,自然是关不住的。这香漫过操场,漫过综合楼,漫过高高的围墙。在校门口等着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也会轻轻赞叹一声:“啧啧,还是学校的桂花香啊!”
南宋的才女朱淑真曾有诗叹道:“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这是何等的清幽自适!那窗下读书的人,与窗前静放的桂花,灵魂是相通的,都守着内心的一份恬淡与芬芳。相比之下,白居易的“山寺月中寻桂子”,多了一层超然物外的禅意。而杨万里“咏桂”里说:“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则以浪漫想象溯源桂花仙种起源,强调其香气清远、自然天成。那桂花,仿佛是来自月宫的灵物,能洗涤尘俗的烦扰。到了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更是将桂花的香写到了极致。
偶尔也有人来采桂花。在树下铺开一张素净的布单,或是拿一把大雨伞撑开,倒放在地上。采摘的方法因人而异。有人伸长了胳膊,攀下枝条,将花朵儿往下一撸,再换一枝继续。这种方法速度慢,又很累。不一会儿,两只胳膊就酸痛肿胀。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照着那繁密的花枝,有节奏地、轻轻地敲打。那力道是要拿捏得准的,重了,怕伤了枝叶,影响来年的花量;轻了,花又下不来。有人直接抱着树干用力摇晃,那金黄的、细碎的花,便簌簌地落下来,落了他们满身满头,也落满了布单和雨伞。
“晨来树下摘些许,也做广寒宫里羹。”采下来的桂花,用途是极广的。先将那些小小的叶梗、杂质一一挑去,只留下那干净饱满的花朵。用细眼的竹筛盛了,薄薄地铺开,放在食堂前面的空地上晒着。三五日,便已干透,捏在手里,是干爽爽、脆生生的。收将起来,封在瓷罐里,日后泡茶、做桂花糕,皆可。做桂花酱得用新鲜桂花。用上好的冰糖,加上少许的清水,在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熬。看着那冰糖由大块化作浓稠的、亮晶晶的糖浆,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便将那新采的桂花撒下去。一瞬间,花与糖便交融在了一处,那清冽的花香被滚热的糖浆一激,猛地蒸腾起来,丰腴起来,充满了整个灶间。
桂花的开与落,不像桃李那般,有着分明的界限。它开得迅速,落得也快。一夜雨疏风骤,你再看那树下,已是金黄一片了。它落得坦然,落得静美,毫不留恋枝头的荣耀。清晨,清扫包干区的同学看到那一地的金黄,宁愿挨着老师轻声的呵斥,也是不忍心扫去的。“多留几日吧,它们还在香着呢!”同学们总是这么天真地想着。
我忽然觉得,这桂花的一生,实在是算得上圆满的。它没有硕大的花冠,一直谦卑地开着,将一身的香气,毫无保留地赠予了秋风,赠予了明月,赠予了整个校园。人们欣赏它,珍藏它,将它融进日常的饮食起居里,成为记忆的一部分,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校园桂花香,从开到落,我一直陪着它默默地芬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