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1、蝉蜕

风穿过它的时候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像穿过一件被时光洗薄的衬衫

领口还留着那些曾经挣扎过的弧度

生活，曾是暗褐色的枷锁

裹着潮湿的等待

在某个午夜的裂缝里

骨骼与月光达成某种协议

于是有了这具半透明的铠甲

空的，却盛满生活的疼

我努力把回忆挂在老槐树上

尽量保持着攀爬的姿势

但，仿佛下一秒就要蜷起身体

回到泥土深处

回到那些被黑暗浸泡的年轮

而真正的飞翔，或许早已启程

带着撕裂后的轻盈

在正午的阳光里低吟

没有人知道，那歌声里藏着多少

关于舍弃的重量

我们都在蜕、变。以不同的形状

把昨天的自己，挂在路过的枝丫上

有的成了标本，有的

成了风的一部分

2、半月

今晚，正好半月

蛙声还在荷叶底下缠绵

燥热的风，却让稻谷在露水中蜕变

星子把影子浸在溪涧

鱼群刚好驮着月光游过浅滩

遇见黎明细数着深刻的褶皱

将青黄的光阴，碾成破碎鳞片

蝉鸣突然卡在枝间

像未说完的箴言，悬在檐角

让弯下腰的穗子，把天空的蓝

酿成沉默的血汗

3、晴

浅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风倦了，仅着眼眶里打转

望得久了，倒觉这空旷如笼

把心困在无色的蓝里跳摆

曾想折支芦苇当船，划向云外

载着未凉的梦，追遥远的白

可，此刻连飞鸟都躲进了檐下

只剩毒辣的阳光在晾衣绳上

慢慢晒

指尖攥着半片蝉蜕，薄得像曾经的告白

如今，早已不见

说要撞开风的那个小孩

天，晴得很满

满得让人睁不开眼。却偶有星尘

在喉间轻轻咳起来

4、多想好好睡一觉

后半夜的鸡还没叫

我先醒了，像灶膛里没燃透的柴

翻个身，骨节就咔咔着响

窗台上，装月光的药瓶倒了

几片安眠药滚到鞋底

像去年没收完的玉米籽

在黑暗里，硌得人慌

摸出手机，电量剩两格

和地里的墒情一样紧

给父亲买药的付款信息

还亮在屏上，像块没化的冰

把今夜的风，冻的很冷很冷

想蜷成年轻时的模样

把腰杆弯得再低些

这样就能接住父亲当年的叹息

他也是这样

在稻田里熬白了最后一根黑发

窗外的月光很薄

薄得像破旧的纱帐

盖不住露在生活的愁

也挡不了蚊虫的叮咬

多想好好睡一觉

不用再梦见庄稼喊饿

不用再听见稻田喊渴

更不用在梦里

还攥着一把发潮的种子

纠结着，它会不会发芽

5、中元夜灯

今晚，我要在堂屋亮一盏灯

选最温的光，像你从前

坐在灶前缝衣裳，火塘舔着柴禾

漫出那缕暖煖的笑

今晚，门要留道缝，不要关的太严

让风进来的时候，带点动静

比如你放下碗筷的轻响

比如我喊“妈”时的那声“哎”

今晚，桌上摆着你教我腌的酸菜

碗口还沾着点盐霜

你说，那是昨天的苦

还有今天的咸

我要把灯开到天亮

怕它熄得太快

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更怕它亮得太久

你会看到，我眼里翻滚着想念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