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步行至龙翔湖。落日余晖,一抹春烟,覆盖龙翔湖公园,半杆红日斜挂树枝。鸟雀迎着夕阳,飞翔在湖上,饱满了一湖希望。荷叶青青,守着将逝的春光。
独立龙翔湖畔,满目春光依旧,尽是物是人非。
春天的风,带着花谢花飞,飘落到湖里,流水落花,红消香断,一幅落花图,令人叹惋。想南唐后主李煜归顺宋朝后,时常怀念江南故国,又感伤昔日嫔妃姬妾流散四方,终日郁郁寡欢难以排遣,曾创作词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落花时节,风雨飘零。困在囚牢里的李煜窗外是潺潺不断的雨,心头凄苦,梦里宫廷繁华,欢愉其中。自然最宠爱的有大周后,为其弹奏、歌唱《霓裳羽衣曲》,小周后为其领舞。
乐声时而金石裂帛,时而幽泉咽露,在慢板烟雨与急板江涛间跌宕,是风,是雨,是涛涛江水。舞者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绣床斜凭娇无那”的大周后,本名周娥皇,精通音律善琵琶,与李煜缀补残损的《霓裳》遗谱。陆游《南唐书》载“后主嗣位,立为后,宠嬖专房。”即将病逝,她以花露之水沐浴,洗去人间红尘,嘴含玉蝉带着目视李煜微笑而去。李煜大悲,作《昭惠周后诔》痛诉“茫昧何嗟,佳人难再。”
他在春风中念叨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必有周娥皇,更有不可再见的故国。
流水落花春去,天上人间。人间总有凄凄惨惨。
乙巳年三月初二是父亲祭日,一家人在龙港方南东林寺为他做法会。在佛号声中,我跪在佛前时,想着所有合影集里找不到与父亲单独合影的照片;三月三,恭送98岁大舅舅荣归天国。
三月三,实为中国情人节,芍药花开,有情人相约在柳梢头。一阵箫声醉倒窗内、窗外的人。《论语·先进》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三月三,我在送大舅舅回归最远又最近的山头。在天国他定然欢笑着放飞风筝。
三月十八大舅妈灵归乐园。犹记童年三月在外婆家,见纸鸢翩跹,羡煞哭闹。大舅妈偷偷把表哥纸鹞给我。田野中风筝高扬,泪珠折射光芒。如今,大舅妈化作断线纸鸢,没入云端。
年近花甲,喜读下代人之喜,悲生老病死不由己。
儿时的春天,田野碧绿,人间纸鹞空中飞舞;父亲背着书包跟着我的身后奔跑,孩子的笑声在旷野中自由奔放,父亲的笑声在春天的暖阳;天上的燕子、黄莺飞来飞去。
儿童仰面看着风筝飞,春风送着纸鹞欢乐;也为纸鹞线断扶摇去,春风托着残鸢呜咽。
究竟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究竟断线的纸鹞与鸟雀在夕阳之下,化作飞鸟随着《霓裳羽衣曲》与彩霞起舞,人之生命何尝不是如此。
夕阳下父亲放下书包,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纸鹞,拿起我手中线轱辘,一圈一圈回收落在草丛的线,父亲的两手在快速的旋转,手上的粉笔灰在夕阳中,刻写者洁白。他转头微微笑道,“纸鹞断线,可以重新做的。”线收回了,带着青青草的味道,风筝已经落在了夕阳深处;线轱辘在记忆中蒙上灰尘,熏风掠过记忆年轮,眼前闪现的是父亲拉长的身影,还有面对夕阳圈起满是青草气息的线,通达童年的线。
移步站在龙翔湖桥上远眺,春色未老,和风习习,吹起千条柳丝。透过春光,恍惚望见公元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暮春。苏轼登超然台高歌思念故乡亲人,“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与他望断故国不同,我的思念是向天国飘去的纸鸢。
生命终究化作尘埃。这杯酒终究太浅,盛不下汴京的雨、东坡的茶、父亲的粉笔灰以及所有未及道别的春天。但是,配上唐诗宋词,抓住美好的时机。与诗、与夕阳,在梦里收回断线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