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蛋枇杷香

“大雪小雪又一年”，乡村的喧闹，仿佛被携着小雪飘落的冬雨催醒了。催黄了枇杷，催红了火塘，也催活了酒瘾。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诗人的邀约。

“我家杀猪你要来喝酒?” 这是乡村的邀约。

发小一句:走，陪我赵家店吃杀猪饭去。尘封已久的味蕾仿佛已在蠕动，搅动起那段跑步下团塘第一次吃肝生的酒狂任性的岁月。

肝生，绝对是杀猪饭灵魂。

剁碎了红旺旺的生猪肝，配上青翠欲滴的大芫荽，红闪闪的小米辣，欲望在喉间翻滚，舌尖似乎已触到那抹诱惑，悬起的筷子却被滴滴的鲜血钉在了半空。

“老师，你怕不敢吃?” 质朴的村民狡黠地逗弄着欲伸又缩的我。

“有人敢做，我就敢吃。”我偏不信邪，岂能让人小看了去。

挑起一柱就往嘴里送，生猪肝的腥味直冲口鼻，望着滴在酒里的鲜血，泛起的恶心按耐不住往上涌，直想吐。

“老师，你看你一嘴的鲜血。赶快喝口酒压压惊。” 望着我苍白的脸色，热情的村民提醒到。

慌不择乱地端起酒碗，猛喝下去，又一股辛辣摧肝裂肺，呛得猛咳起来。平静下来，舌尖那股生脆，慢慢咂摸出茹毛饮血的滋味来。

酒是烈性燃料，仿佛诗歌是文人的壮阳药一般，总能在乡村冬夜点燃杀猪饭的狂欢，月黑风高的壮烈。几大口闷下去，吆五喝六，捉对厮杀。

那一刻，职业、身份、年龄、悲愁、焦虑，随着酣畅淋漓的大块吃肉，全都吞咽下去。那一刻，你仿佛觉得，和朋友喝酒，这才是我辈在今生的正事 ......

导航上显示的“基吃米、窝蛋...” 直观随性，这颇具彝族特色的村名总让人浮想联翩。

路旁，黄昏的枇杷园像被谁轻轻罩上了一层琥珀色的纱。夕阳从枝叶间斜斜落下，斑驳的光影在地上铺开，像一盘散碎的金箔。枝头的枇杷果泛着温柔的黄，像一盏盏小灯，悄悄照亮了暮色。微风吹过，包裹着枇杷的纸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混着空气中淡淡的果香，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摘下一颗，尝一口这傍晚的甜。

儒雅清瘦的陈总已候在村口，随他走进窝蛋村，却发现这里不是古村落。一样的安静却透着迥异于老家的清爽，一样的炊烟却裹着淡淡的枇杷香，一样的鸡鸣犬吠却平添几分安然，一样的水泥路却在阳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门口木柴火上温着的大黑锅咕啫着乡村怀旧的氤氲，伴着肉香迎出的女主人，干净利落的红色运动装透着爽利，眼镜背后潜伏着笑意吟吟的大眼睛，诚挚的欢迎，在黄昏的山村显得那么单纯和温热。

小院里的宾客正掀起2025第一场杀猪饭的热潮。我们一桌的酒菜已摆好，坐等开席，我搜寻着那碗肝生。这里居然不兴吃，遗憾中有点庆幸，肝生的缺失也让我少了大口闷酒的辛辣，平静地听陈总畅聊窝蛋村的过往。

这里是搬迁过来的岳父家，当年还在三岔河荞苴，我第一次上门去提亲，那天鱼泡江涨水，昆明的朋友陪我把车开到中学，然后挑着东西步行进村，七八公里的山路，来到已夜晚八点。那时岳父烤的小灶酒，特别醇特别烈，在朋友的加持下，我小碗小碗的敬岳父，终于把他喝了扶上床。　

第二天宿醉未醒，嘟囔着说:“这小伙子喝酒实诚，女儿就嫁给他啦。”

“那我们不会喝酒的，岂不要打一辈子光棍?”一个小伙调笑着说。

“那时毕业刚工作，哪里有什么酒量，全仗着一股子豪气。只记得当时朋友说，你要说成这媳妇，那就听我的，酒怕三大咕，你只有大起胆子，小碗小碗的喝，否则慢慢绵，你我根本不是你岳父的对手。

回想这半生的打拼，靠的只是男人的血性和胆略。”

我颇为好奇地打探道:“你以前干什么工作呀？”

“我从云南白药厂辞职出来打工创业，起起落落走到现在。现在在三台种了一千亩广木香，大古衙种了200亩蔬菜。去年，我种烤烟，直接亏了95万。”

“95万?......”我夹起的小酥肉悬在半空，张大嘴巴望着云淡风轻的他，仿佛在讲别人的创业故事。

“我习惯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今年我还要种烤烟，一定要把去年的亏损补回来。”

望着他闷了一口小灶酒，吧唧一声，那声脆响里透着掷地有声的倔强。

“下次约你们去大古衙聚一聚，等下次再聚的时候，我就是三个娃的爹啦。”那份乐观与自豪随着酒气溢满幸福的脸庞。

“三胎啊，恭喜恭喜。”

“是啊，我家人丁单薄，就想着多个孩子，关键时刻彼此搭把手，生活才会越来越好。”

酒菜吃了又添，添了又没，一桌人开心聊着各自的野蛮生长，心惊肉跳的青春游历，竟然也是那样血脉贲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彼此寒暄，仿佛共同在挥别青春轩昂的岁月。

我记住了他:陈美云 大古衙人 专业 临床医学。

无论命运多舛，也压不弯倔强的脊梁。一个读书人的本色，若未被时代的风霜摧毁，即便扎根泥土，也能在阡陌纵横间，把经卷化作清风，把犁铧写成诗句；待果蔬翻涌、药材飘香，必将在开放与自由的土地上，交出最铿锵的答卷。

我曾长久思索，如何劝勉那些十七八岁便自诩精明、精于算计，却又贪图安逸、厌恶劳作的青春。如今，我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