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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庆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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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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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桐花香

小区物业的除草机在草丛中发出嗡嗡的声响,碎草屑混着泥土气息被扬到半空。碎裂声中,物业大叔突然停下了手——那片疯长的狗尾巴草丛深处,竟长着一株不足三十厘米的泡桐幼苗。大叔蹲下身,手掌在幼苗上方停留片刻,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随后用手拔掉了幼苗周围的草,他想让这意外的生命在城市的薄土里继续扎根。

记忆里的泡桐总与老屋的青瓦白墙相伴。老家的后院,曾矗立着一棵需两人合抱的泡桐树,深褐色的树皮布满岁月的沟壑。那年我八岁,家里请来姑父做衣橱,泡桐木轻便且不易变形,常用来做背板,于是那棵见证了我童年无数个晨昏的老树被轰然砍倒,只留下矮墩墩的树桩。开春时,树桩竟冒出了新芽,没几天就窜出半人高的嫩枝,那是老树用蓬勃的新生命续写着对土地的眷恋。我常蹲在树桩旁看它生长,真如毛竹般带着破竹之势疯长——清晨醒来,新抽的枝条能窜高几寸,叶片上挂着的露珠也更加晶莹。回想老树爆出成串的花苞,紫白相间的花串像无数个小喇叭,鼓足劲儿吹奏着春的序曲。那时的泡桐花是我们最天然的玩具,我和同龄的伙伴总在树下仰着脖子,等风掠过枝头时,追着落下的花奔跑。爱做手工的伙伴会把花瓣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而我总把最完整的花夹在书页里,期待它能在纸页间留下永恒的芬芳。

大学毕业后到北京密云工作,钢筋水泥的建筑遮蔽了天空,快节奏的生活像上紧了发条的钟摆,让我渐渐失去了儿时对自然的那份亲近与好奇,家乡的泡桐树渐渐模糊成记忆里的剪影。有一年,有幸被安排到清华大学学习一个月,当我走过校园里那条“泡桐道”时,才知道原来北方也有泡桐,只是它们藏在校园或公园深处,不像家乡那样随处可见。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不是城市没有自然,而是我们早已习惯了步履匆匆,忘了放慢脚步去留意身边的风景。次年春天,在奥林匹克公园散步时,突然被一股浓郁的香撞了个满怀。那香气不像玉兰,也不似桂花,带着点山野的泼辣,像久别重逢的故人,直往肺腑里钻。循着香气走去,只见两棵高大的泡桐正开得轰轰烈烈,紫白色的花串压弯了枝头,在春风里轻轻摇曳。泡桐花开,连风都是甜的。从那以后,我常去那公园里散步,看花串一天天饱满。到第一片新叶抽出时,花瓣簌簌落下,在地面铺就一层紫白相间的地毯。捡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那熟悉的香里,似乎真的藏着故乡的风和阳光。

再后来,我开始留意泡桐的踪迹。除了奥林匹克公园里那三处五棵泡桐树,在北庄的黄岩河边,还有一棵孤零零的泡桐。它不算高大,却倔强地生长在河岸边。每到春天,稀疏的花串在枝头绽放,虽然不及公园里的繁盛,却也在碧水蓝天间点缀出一抹温柔的紫色。我曾在某个黄昏坐在河边,看夕阳把泡桐的影子拉长在水面上,花瓣落在缓缓流淌的河水里,打着旋儿流向远方。大城子邮政所旁的那棵泡桐最是壮观。主干粗壮得需二人环抱,枝桠向四周舒展,像一把巨大的伞。每到花期,稠密的花串层层叠叠,整个树冠都笼罩在一片紫色之中。在大城子工作的三年多里,我时常会在树下站一会儿。有时是清晨,看露水从花瓣上滑落;有时是正午,在树荫下享受清凉;有时是傍晚,看鸟儿在枝头停歇。花开时,那甜而不腻的香气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奔波的疲惫轻轻过滤,只留下心安。一年春天,我特意绕道去看大城子的泡桐,远远就发觉一片空旷。曾经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消失了!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看见那满树繁花在电锯的轰鸣声中簌簌凋零,听见老树倒下时沉重的叹息。那一刻,我感到——小区那泡桐幼苗、北庄的河岸泡桐、故乡的树桩、清华的泡桐道,还有大城子那棵消失的大树,它们不仅是自然的存在,更是情感的寄托,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暮色渐浓时,我又去看小区的泡桐幼苗。晚风拂过,虽然还只有几片嫩小的叶子,但我似乎又闻到了那缕若有若无的香。那香气像一条无形的线,牵着千里之外的故乡,也牵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记忆。我知道,属于它的春天还在后面,就像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往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借着一缕花香、一抹颜色,带着满树繁花重新来到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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