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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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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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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短章

1、

到达茅荆坝的时候,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天空阴暗,草木却都亮晶晶,显得很精神。

茅荆坝虽然以“坝”字冠之,其实是一座山,巍峨雄伟,连绵起伏。也是著名的风景区。因为下雨,景区的游人很少,那些管理人员就和我们一起乘着观光车进山。有风袭来。细雨就被风吹着,斜斜飘洒过来,打湿了人的脸颊和衣襟,躲无可躲,只能迎着风雨,一路前行。

到了停车场,我们下车,顺着山路拾阶而上。

一天一夜雨水的冲刷,石台阶清洁无比,那些雕凿的痕迹清晰可见。与我们同行的景区管理人员说,这些石台阶清朝年间就在这里了,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我踩着那些石台阶,还有那些深深浅浅的雕痕,那些斑驳的石斑,一步一步,感觉到了脚步的沉重。这一脚过去,或许就是几百年的光阴,或许就踩在了同治皇帝或是光绪皇帝的步履之上。我有些迟疑了,踩着皇帝的脚步,会不会大不敬呢。

清代那些帝王,有些肯定是走过这条山路的。清军入关,走的就是这个关隘。清朝廷每年秋季狩猎,也都会到这里来,锻炼他们的八旗子弟,也重温最初那些在塞外的岁月。这座山处在塞外到中原的咽喉要道,是木兰围场重要组成部分。据说康熙大帝曾经在这里练兵围猎,让木兰围场从此名声大噪。

在山涧,我们看见了那一潭深水。

有溪流从山上流下来,汇聚在深潭,幽深而清澈。旁边的岩石上镌刻着“武烈河源头”几个大字,这就是承德那条武烈河的源头了。潭水被一道石条拦住了,水就越聚越幽深,越加广阔,然后溢过石条跳进沟壑里,活活波波向山外流去。我们蹲下身,用手掬一捧清冽的水,濯手净面,顿觉神清气爽。站起身,看一股细流从山涧的石头里激荡而去,发出泠泠的声响,最终不见了。你可以去畅想,这一条溪流,从此就踏上了一条发展壮大之路。呼朋引伴,广结善缘,到达承德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武烈河了。

不觉有些感慨,所有的河流都有源头可寻。无论涓涓细流,还是大河汤汤,都从一滴水开始,都从一眼山泉发源。从细微,从弱小,到磅礴,到浩瀚,到汪洋。穿过崇山峻岭,草原戈壁,茫茫荒原;穿州过府,穿过山村和城市,去滋养,去塑造。

几乎所有的河流,都有自己的使命,去滋养万物,去塑造城郭。

人类有了思想,就懂得了逐水草而繁衍生息的道理。

这条溪流从茅荆坝出去,就有了自己的名字——武烈河。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武烈河也拥有了自己的城市——承德。就像这世上很多的河流与城市那样,在漫长的岁月里,上演着关于繁衍,关于成长,关于兴衰的故事。

2、

黄昏,我们到达了承德“避暑山庄”。

暮色里的山庄,就像一帧老照片,那么安静,那么古拙,又那么充满魅力。

游人已经很少,当地很多人进去开始了锻炼。这个景区对当地人是免费开放的,我们这些外地游客,虽然已是黄昏时节,还是要收费的。日暮时分,脚步略显匆匆,但胜在游人稀少,视野开阔,安静而安闲。

多少有些那时的味道了罢。

那个时候的山庄,一定是这样的。里面的建筑与草木,花朵与鸟兽,都是安安静静的;里面的人,游走于假山水榭之间,山丘或者平原之间,脚步是从容的,内心也一定是安闲惬意的。我们是游人,他们是主人。身份的不同,走在山水草木间,感觉也一定不一样。我们是游览,他们是拥有。几百年的时光,亭台楼阁依旧,草木荣了又枯,枯了又荣。荣荣枯枯之间,主人成了岁月的一部分,游人一波一波来,又一波一波去。来来去去之间,一切都变了,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庭前那几株老树,似乎更加苍老了。躯干的龟裂更加明显,有裂痕深处,可见累累白骨,枝头上的叶子,却更见郁郁葱葱。只是地面的青石上那些步履的痕迹,愈见繁重。不知它们还记得不记得那些在此流连的帝王们,记得乾隆、康熙、嘉庆,甚至那个慈禧太后的音容笑貌,或者那仓皇北顾的眼神。

恐怕早已经听不见康熙、乾隆的足音,寻不见咸丰、光绪的脚印了。

我看见一间卖纪念品的廊柱悬挂着几幅清皇帝的画像,被微风吹着,飘飘荡荡,有点像那镶着黄边的旗帜。画像上几位老人,倘若不是黄袍马褂,顶戴花翎,其实就是邻家的老爷爷,精神矍铄,也面带慈祥。游人脚步匆匆,很少有人停下来,看看那些画像,读一读他们身后的故事。是啊,如今这世上,帝王将相早已经不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康熙乾隆的千金之躯抵不上那些明星网红的一声吆喝了。

乾隆康熙似乎也不气恼,被人悬挂在红漆的廊柱上,平静地注视着来来去去的人,天南海北的人。原本一座宏伟壮观的皇家山庄,如今成了一处旅游胜地。妇女儿童,青壮年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亭台楼阁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浓重的烟火气息。皇家的威严与庄重,已经荡然无存了,不知道他们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这似乎是那些建造者和拥有者所没有料到的。

是岁月改变了这一切。

似乎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就是创造了建筑,比如北京的故宫,比如这里的避暑山庄。

建筑是时间的文字,是凝固的历史。即便哪一天这些建筑坍塌了,成了废墟,岁月也无法忘记这里曾经拥有的一切。岁月创造了一座城市,而清王朝的那些帝王们创造了这座园林。这座园林与这座城市就相互成就,就名动遐迩了。

3、

跟着导航从一条街钻进了一条胡同,却迷了路。导航不再说话,我们也无法调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终于到了尽头,前边无路可走。我们下车,看前边左手是住宅,右手是一块块菜畦。菜畦的边上是一道高墙,蜿蜿蜒蜒往远处去了。

菜畦边上有一位老人头戴草帽,坐在木凳休息,便过去问路。老人看着我,不支声,不摇头也不点头。我们正不知如何的时候,那栋老旧楼房的门里走出一位少妇,短衫短裤,肤白丰腴。看着我们,慢慢过来,看我们是外地牌照,就轻声细语问,是走错路了么?我们赶紧点头。她说,那是我父亲,年纪大了,耳背,听不清话。我们才恍然大悟,再看那老人一脸微笑,看着我们。我忽然想起了避暑山庄那个纪念品商店廊柱悬挂的清帝王的画像,也那么平静,一脸慈祥,静静地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眼里有光,只是不说话。

少妇热心地给我们指路,说我们是顺着避暑山庄的墙边钻进了小胡同,这里信号不好,导航不灵了。我们退了很长一段路,找一个宽敞的地方掉头原路返回。却还想着那位老人。老人耳背,听不见人们说什么,但是却能够看见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看他的年纪,至少一甲子了,一辈子就生活在山庄脚下,与那山庄只是一墙之隔。从一个少年,垂垂老矣,而山庄,仍然依稀模样。我忽发奇想,倘若这老人穿上龙袍,戴上皇冠,一脸慈祥,会如何?

山庄也是一位老者,有几百年的年纪了,应该沉淀了关于这座城市所有的记忆——荣辱与兴衰。可以说避暑山庄成就了承德这座城市,承德成就了这座避暑山庄了么?

那位老人居住的楼房,似乎与山庄一样衰老,但它所承载的也只是破旧,岁月的衰败,几次而已。弯弯转转的胡同,有幽深的岁月,却没有山庄那样的敞亮与恢弘。人们在山庄漫步,一边感受皇家的威严与奢侈,一边感叹承德这座城市的逼仄,将人们逼迫在一个个山湾里,一个个狭小的房间里面。

清朝那些皇帝看中了这里山川锦绣,峰峦叠嶂,有峥嵘气象,将山庄建造在这里。向南拱卫京城,向北,可以襟联坝上。闲时狩猎练兵,战时亦可以退守阴山深处。却不知,正是因为这锦绣山川,制约了城市的进一步发展。背靠那么多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承德这座城市至今仍是步履缓慢。

4、

承德布达拉宫,位于承德市避暑山庄正北狮子岭南麓,红墙碧瓦,金碧辉煌。有传言说,达赖喇嘛进京觐见,承德是必经之地。为了表示对达赖喇嘛的尊重,乾隆皇帝下令在承德修建了这座仿照拉萨布达拉宫和日喀则扎什伦布寺而建造的行宫,供达赖喇嘛和他的随行人员生活、休息。也有传言说承德小布达拉宫的建设源于清朝皇帝对藏传佛教的尊重和对西藏文化的热爱。在修建过程中,为了确保建筑质量和宗教氛围的真实性,清朝皇帝特意邀请了大量的藏族工匠和僧侣参与建设。

传说如何,已经不那么重要,具有浓郁藏族宗教风格的建筑,坐落在这里,就足以说明清朝廷对藏传佛教的尊重与包容,对藏族地区的重视。

清朝廷虽然由北方满清建立,乾隆皇帝还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战略眼光,西藏虽然遥远,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悠悠几千年的皇权思想也同样被清朝的帝王们所接受。

对宗教大于王权的西藏地区来说,距离京城很近的承德有一所几乎与拉萨的布达拉宫一模一样的宗教场所,是不是很亲切,很有认同感呢?

红墙,碧瓦,斗拱飞檐,镶金的穹顶,恢弘而庄严。

没有梵音阵阵,焚香袅袅,没有宽大僧袍的喇嘛,没有虔诚的信教徒匍匐在地。只见身着藏族服饰的青年女子,手提念珠或是摇着转经筒,穿行在红墙碧瓦之间,摆出造型,留下一个个青春靓丽的瞬间。她们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是否对佛教多有亵渎。她们只是觉得尽兴就好,没有那么多烦恼。一道高高的门槛,已经很难将佛的世界与世俗隔开了。

不见一个两个身着红袍的喇嘛,摩肩接踵的游人进去、出来,很少有知道自己这一进一出,就已经走进了仓央嘉措的诗里,又出来。更加很少有人知道仓央嘉措那首伤感的诗作:“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与玛吉阿米的更传神,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匆匆的步履,无法沉浸在仓央嘉措的深情里,他们还用赶往下一个景点,走马观花,拍照打卡。走进了布达拉宫,对游人而言,足矣。仓央嘉措在拉萨街头流浪,成了这世间最美的情郎。那是传奇,是关于拉萨的,关于布达拉宫的,关于藏佛教的。似乎,与这些凡夫俗子,与这些浑身沾染着烟火的人,无甚关系。

因为地势的关系,站在宫殿门口仰望,那巍峨的宫殿高耸,端坐在云端。

我们走出来,混入车水马龙之中,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5、

武烈河从城市流过,将城市一分为二。

河道里流水不大,分成几条溪流在河道缓缓流淌,就像留在那些建筑上面的缓慢岁月。北方许多河流都是这样,在岁月的时光里,断断续续,却一直都在。即便流水干涸了,河道也在,长满了荒草,证明给岁月看。

水是流动的,静止了,就干涸了,没有了生命力。

建筑是凝固的,站在岁月里,时间越久,生命力就越加悠长。

这或者就是流水与城市的哲学,流水与人的意义。

武烈河的两岸也是一列一列的山,那些建筑就建筑在山湾里,一幢一幢,拔地而起,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区域。有些楼房就错落在山坡上,高高低低也自成景致。

一座城市终究还是不舍一条河流,尽管有时候流水会断,河道会长满蒿草。但人们还是横跨河道修建了许多的跨河大桥,两边的人们穿梭往来,围绕着这条河流,日出日落,忙忙碌碌。就像我们城市那条锡泊河,也同样发源于茅荆坝,只不过一路往北,最终归于西辽河。锡泊河也是一年四季断断续续,流水的日子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河道的荒草。但人们还是愿意沿着河堤行走,就像依偎在母亲身旁,能够听见母亲那清晰的心跳,能够感受到母亲那醉人的馨香。

我们驱车一路出城,很远,武烈河还与我们同行。

我想起了避暑山庄里面那个深潭,那座刻有“热河”的石碑。也是一条河流的发源地,曾经一条北方很著名的河流,还成为一个省的名字——热河省。如今,热河省早已经成为岁月深处一段记忆了,“热河”作为一条河流,也不再被人们提起。这样看来,像“武烈河”这样与一座城市共荣共生的河流,无论大小,都是幸运的。

我们完成了对承德这座城市的走马观花,赶往下一座城市。武烈河也流出了承德,完成了对这座城市所有的责任,缓缓远去。在华北广袤平原,武烈河会成为另外一条什么河流,最终归于何处,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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