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布统是克什克腾大草原一个著名的旅游风景区,那里除了风景优美之外,还是一个古战场。
康熙二十七年,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率兵进攻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继而进军内蒙古乌朱穆秦地区,威逼北京。康熙帝曾三次亲征,并于二十九年在克什克腾草原展开乌兰布通战役,史称“乌兰布统之战。此一战,以噶尔丹败退而告终,克什克腾大草原回归了应有的安宁。
乍一听见“古战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便想起了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怎一个凄凄惨惨戚戚了得。茫茫草原的古战场,是什么样子呢?十二连营、将军墓、点将台、将军泡子,一个个染着硝烟,回响着鼙鼓鸣镝的字眼,似乎将昔日发生在茫茫草原那一场惨烈的战役,重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让人心生向往。
1、十二连营
在网上预订宾馆的时候,查到“十二连营”这个名字,便毫不犹豫下了订单。虽然距离中心景区有些远,价格也不便宜。只是这“十二连营”的名字,就足以让人怦然心动了。如果只是自然风光,只是一些山山水水,看在眼里,也只不过是此山与彼山的地理区别,有多少打动人心的力量呢?泰山与黄山,有多少区别呢?因为有了封禅,有了碑刻,有了那么多关于山的传说,泰山与黄山便有了各自的底蕴,有了各自的灵魂,有了各自不同的风貌。乌兰布统与贡格尔同属于克什克腾境内的著名草原,之所以乌兰布统名动中外,就是因为这片草原曾经有过一场著名的战役,这一场战役遗留下了一片古战场,也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那么多的亡魂,那么多的残弓断弩深,埋于地下,那么多的血泪日夜浸泡,这里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怎么能不凝重,不厚重,不沉重呢?
就像我们城市边上的那座红山,红山不远处的燕长城遗址,因为曾经的过往,便不再普通,不被历史遗忘,不被人们看轻。
经过一天车程,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到达了那个被称作“十二连营”的小镇。按照导航指引,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二层小楼前面停下,这便是我们一周前预订的宾馆了。进屋,说明来意,拿出手机给他们看手机上预订宾馆的信息。那人愣了片刻,似乎不记得这件事情了,翻翻吧台上面的记录表,还是不能确定。我们渐渐有些不安了。暮色拢过来,窗外一片苍茫,抬眼望去,除了这个小镇,目光所及,再无人家。倘若没有房间,这茫茫草原,让我们这千里而来的一行人,何处安身呢?
那人拿起手机到一边打电话,不知打给谁,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那人走过来,一边道歉,一边解释。负责人出去了,忘记安排今天我们预订的客房这。边已经客满,给我们联系了另一家宾馆,床位,价格不变,过去住一宿,明天就可以过来。还能说什么呢?出门在外能有一席安寝之处,便是万幸。人在旅途,随遇而安,身安处,便是心安处。出门,开车,向另一家宾馆驶去。
这家店主是一位三十左右的胖女人,皮肤白皙,操一口京腔,没有草原人的风霜色。女人很健谈,领着我们看房间,介绍晚餐早餐,拿出旅游图给我们介绍乌兰布统的旅游线路及景点。见我们安顿完了,就指着窗外,说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十二连营”遗址。我们立刻来了精神头,原来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十二连营”就在我们窗外,就在眼前。女老板笑了,这家宾馆,比我们此前预订的宾馆,离“十二连营”更近。
暮色里,柔美的绿草地毯一样从眼前铺展过去,消失在一片苍茫里。西天,是一抹玫瑰色的云霞,那么柔和,温婉,就像画家精心调出来色彩。草地上,一群羊在远处飘荡,像是天上的白云跌落草地,在暮色里,那么醒目。一群蒙古马慢慢向这边移动,几声嘶鸣,隐隐传过来,不由让人想起了宋代晁补之“萧萧班马鸣,落日大野中。”的诗句。几头牛就在眼前,有的低头吃草,有的站在哪里,默默咀嚼,将一天的记忆,慢慢消化。我站在苍茫的暮色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古战场?那场震惊古今的战役,就发生眼前,这片油画一般的草原上?
一头老黄牛抬起头望过来,圆圆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惊慌与胆怯。它是见识过大世面的,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天南海北过来的人,围着他,举着手机或者照相机拍照。它是出镜率很高的模特,是乌兰布统最美的代言者。小牛犊毫无顾忌地伸过头,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不时回过头看着我们围着的一群人。老黄牛低头看看调皮的小牛犊,眼睛里是浓浓的慈爱。老黄牛的身边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镌刻着“十二连营”几个大字。巨石的边上,有两个石头基座,就像两个巨大的惊叹号,立在暮色里。曾在一次乌兰布统的宣传画展中看过一幅画,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牌坊,高高耸立在一片绿色的草原上。牌坊匾额上面书写的就是“十二连营”几个镏金大字。眼前这两个巨大石块雕成的基座,想来就是那个牌坊的底座吧。看着两个满身斑驳的基座,静静站在草地上,暮色里,不悲不喜,不觉有些怅然。那曾经金碧辉煌的牌坊,禁受不住草原风霜的侵袭,早已经腐蚀,凋败,不复存在了。木质的东西,是极易衰败的。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朽,朽了千年不倒,或许只有那些胡杨树可以做得到。
两个满身风霜满身岑寂的基座静静站立,就像一个符号,时光不老,它们便不朽。就像这草原,还有那远处的羊群马匹,眼前的牛。那场战役的烽火硝烟早已经消散,没有了一点点味道与痕迹。
草原岁岁枯黄,年年萌发。花朵开了,又落了。白云朵朵,飘过来又荡过去,牛羊一茬一茬走过。年年的这个时候,游人们集聚过来,在草地上游荡,吊古察今,一发思古之幽情。天地不老,人们对于古战场的兴趣,不会淡漠。
几个骑马的人从暮色里过来,大声驱赶着那些散漫的牛羊,让它们归栏。老黄牛仰起头长哞一声,小牛犊跑过来,一同向牛栏走去。
人们三三两两散去。更加浓重的暮色漫过来,几颗星星斜挂在天边,视线反倒比先前清晰了一些。我独自向草原深处走去。
康熙二十九年,为平息噶尔丹叛乱,康熙帝之兄裕亲王福全出古北口经热河上塞罕坝,行至吐力根河处,距敌四十余里,为遵帝命与安北大将军汇合,选择在此安营扎寨。营房分布于吐力根河南北两岸,范围东西六十里,南北二十里,立营一百四十座。这个地方是大将军本营,计十二座,时称十二座连营。置土墙、木栅、壕沟等设施连绵几十公里。其余营房均为临时帐篷,后称此地为十二座连营。远处,是一条很深,很长的河沟,不知道是不是史料里提到的“吐力根河”。河沟里的草明显要比两岸的草更加茂盛一些,高的地方可以没过膝盖。站在暮色里细细观察,果真可以看得出一些沟壑,土墙的痕迹。一条小溪从远处过来,在星光下闪闪烁烁,转了几个弯,消失在草的深处。草原上的溪流就是这样,婉转而悠扬,悄无声息。从草的深处来,又消失在草的深处。就像那场惨烈的战役,从历史深处来,又消失在历史的深处。我们这些历史的过客,无法像感知眼前那条小溪一样去感知那样曾经的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厮杀。或许,这就是岁月,这就是历史。那些生生死死,那些风一样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铁骑,那些肩负使命的将军,那些功名利禄,都成了过往的风,飘荡的云。成了这里的一草一花,一声牛哞,一声样咩,一声草原鹰划破天宇的戚然长唳。或者,也成了那些端坐毡房吃着手把肉,喝着马奶子酒的食客们的谈资。面对茫茫野草,回想那些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过往,禁不住浮想联翩,既无限叹惋又有些唏嘘。
我想起了明代诗人郑善夫《吊古战场》的几句诗。“断魄化腐草,精灵化寒飕。英雄不可招,世事如东流。惟有战士骨,万古无人收。依依野草黄,恻恻行人愁。”漫步草原,眼前的一切如诗如画如梦。草的味道,花的香气,随着夜风一起飘过来,让人沉醉。远处的树木,山丘,立体了平展展的草原,有了纵深,也有了想象的空间。泥土砂砾底下,肯定深埋着那场战役战死的将士们的骸骨。那些依依野草,就是他们的亡魂吗?我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宁静与柔美。耳畔,是轻柔的夜风。这里,真的发生过一场几十万人的生死搏杀吗?
眼前是苍茫的夜空,身后是万家灯火。
历史苍茫如夜空,现实灿烂如灯火。或许,灿烂的灯火里面,就有曾经在这片草原生死厮杀的将士们的眸光,那悠悠羌笛里面,就有将士们殷殷的吟唱。他们拼着性命进行一场旷世的大战,为的就是今日的如诗如画吧。
克什克腾,在蒙古语的语境里,有“亲兵”,“卫队”之意。这个名字本身,就有着硝烟味,杀伐意。这片草原地处阴山山脉深处,自古就烽烟遍地刀兵不息。匈奴在这里出没,契丹在这里兴兴衰衰,蒙古铁骑从这里出发,马踏中原,成就了中国历史第一个草原游牧民族建立的大明王朝。满清的战车,也从这里碾过,风一样席卷中原,让塞外江南成了一统天下。努尔哈赤的子孙们,最终坐在北京的金銮殿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乌兰布统,克什克腾的腹地,那些游牧民族的园囿与原乡,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色暗下来,草原夜晚的凉气袭人。一声两声的虫鸣,从远处的草丛里传过来,断断续续,轻轻柔柔。草原的夜,愈发宁静了。有歌声从灯火处穿来“乌兰布统古战场,浮现在眼前......”往事越千年,今夕已非昨夕了。
2、古战场
一路行驶,导游为我们讲述发生在乌兰布统那场战役。
康熙二十七年,噶尔丹在沙俄的怂恿下发动叛乱,并率领三万大军,越过杭爱山,向漠北喀尔喀蒙古地区进攻,剑指中原。清朝廷派兵前去镇压,清将领一个个贪生怕死,溃败而回。尔后,噶尔丹带着两万精锐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锡林郭勒盟内的乌珠穆沁,可以说是一波凿穿了整个蒙古高原,下一步就进击北京。清朝大将阿尔尼率军两万迎击,几乎全军覆没。清朝兵败再败的消息传到北京,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康熙决定派大军迎击,大战一触即发。
各路大军陆续到达指定地点,安营扎寨,做战前准备。右路军统帅福全在吐力根河安营扎寨,营盘四十座,连营六十里,首尾联络,巍巍壮观。噶尔丹亲率劲骑二万余名,尾随阿尔尼部溃兵深入到乌兰布通,在山脚下安营,布下"驼城",指挥大帐设在乌兰布统峰顶。
乌兰布通是一座红色的小山,泡子河与哈而哈河从乌兰布通的西北汇入萨里克河,再向北注入西拉木伦河。乌兰布通山南坡是无法攀登的峭壁,北面则是一个可以攀登的陡坡,但易守难攻,噶尔丹部队“觅山林深堑,倚险结营”,布阵于山上林内,准备与清军决一死战。
乌兰布统之战,战事之惨烈,在乌兰布统的历史绝无仅有。据传教士张诚的记载,双方当日以大炮火枪互轰开始,激战竟日,双方士卒多次肉搏,死伤枕籍,可见此战之激烈。最终准噶尔军弹药耗尽,逃窜阴山深处,再不敢南犯。
车辆在草原行驶着,不时有山峦闪现,有牛羊出没,有骆驼摇着驼铃,叮叮当当。我一路睁大眼睛,想从那不断闪现的山峦,蜿蜒的河流,逶迤而来的驼队寻找到那场大战的蛛丝马迹。可是,还是失望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祥和,宁静,让人沉醉。这一风光优美之地,谁会想到曾经发生过那样一场恶战呢。
自古有叛乱就会有平叛,没有那个王朝会容忍谋反与分裂。何况,那个时候正是清王朝鼎盛时期的康熙年间。平叛之战,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只能一战。
车辆继续行驶着,一山过去,一山有在眼前。平坦的公路,在眼前,向天边延伸。延伸,茫茫草原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忽然记起了那位俄罗斯男人说过的一句话,俄罗斯虽大,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茫茫草原无边无际,又有那一寸土地是多余的呢?
3、将军泡子
将军泡子其实就是一片湖水,比达里湖小,和公主湖大小差不多。将军泡子距离乌兰布统核心景区稍远了一些,地形地貌也略有不同。草木稀疏了,裸露的黄土随处可见,许多地方形成了一片片黄沙,呈现出一种沙地的风貌来。
进出景区的游人还是很多。一是因为这个景区与乌兰布统是通票,过来是不另外收费的,再一个冲着“将军”二字而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许多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英雄情结。景区的入口处有几个骑马弯弓的将军雕像矗立着,威风凛凛,豪气干云。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之雄风。雕像的一侧,是几个很大的围栏,里面有蒙古马,骆驼,供有人挑选,骑乘,或是坐车。有人过来兜揽生意,指着远处一汪幽蓝的湖水和一座突兀的山峰说,从这里达到将军泡子还有四公里,骑马或者骑骆驼需要四十分钟。他指着头上明晃晃的日头说,步行的两个小时也回不来。没穿防晒服的人脖子,胳膊已经成了紫红色,明显是紫外线过敏了,不能再在烈日下晒两个小时了。看着络绎不绝的游人,我们打消了继续前行的念头,找个阴凉处歇一会,补充能量,准备往回返。
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便看那景区的介绍。细看之下,觉得这个将军泡子与之前的“十二连营”,“古战场”,甚至“将军墓”都牵强了许多,多是那些好事者,演绎家杜撰出来的。就像那个“公主湖”,不看也罢。
4、将军墓
将军墓就在路边上。一座坟茔,一块墓碑,一个摆摊的老人。车水马龙匆匆而过,没有人停下车看一看路边的一座坟茔一块墓碑。不知道那位坚持在这里摆摊的老人生意如何,没有人光顾,生意还叫生意,风景还是风景吗?
许多的风景就是这样,自然景观加上人文因素,就会厚重而绵长,就会衍生出许多精彩与惊奇。茫茫草原乌兰布统是这样,世上很多著名的风景区,都是如此。
汨罗江因为一位诗人的纵身一跳,而声名远播。垓下因为一场关乎楚汉之争的关键战役,也名声不朽了。乌兰布统,因为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之战,也会闻名遐迩的。因为,除了厚重的历史底蕴,还有优美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