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我坐在办公室,阳光穿过纱窗的缝隙,在办公桌上织出一片明暗交错的格子。同一办公室的老张正在对着电脑叹气,念叨着“这次提拔怕是轮不到我啦”;对面的小林捧着保温杯,絮絮说着“要是能调进县城工作就好了”。他们的声音像一片细密的蛛网,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轻轻震颤,网住了太多关于未来的焦虑与不甘。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总习惯在生命的刻度上刻下太多标记。有人把职位晋升的年限算得精准,像农民丈量田垄般规划着每一步升迁;有人在通讯录里仔细觊觎着每一个可能的人脉,仿佛握着一串打开命运之门的钥匙;还有人对着单位的规章制度反复琢磨,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到改变现状的捷径。这些远大理想如同春日的藤蔓,在心底疯狂生长,攀爬上每一寸神经,让我们在仰望未来时,却常常忽略了脚下正在生长的青苔。
想起前几天在大院里修剪花坛枝条的老曾,他穿着褪色的保安服,手里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剪刀,不紧不慢地修剪着春天刚长起来的枝条。我问他为何从不着急,他笑着说:“树有树的长势,花有花的花期,你若总想着让它们按你的心意长,反而会坏了章法。”那时我看着他身后整齐的灌木丛,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这园林,过分的修剪反而会伤了元气。职场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常常在“理想”的剪刀下,把日子剪得支离破碎呢?
欲望是条流动的河,偶尔泛舟其上能看见别样的风景,但若一味追逐水流的方向,终会在漩涡中囹圄自我。我曾见过太多人在晋升名单公布前夜辗转难眠,在调岗申请驳回后垂头丧气,在现状无法改变时愤懑难平。他们的烦恼如同这夏日的骤雨,说来就来,淋湿了当下的时光,也模糊了远方的地平线。
我的办公桌上常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记着工作之余写下的碎碎念。暮春时节某个加班的夜晚,我曾在笔记本上面写:“大院中央花坛里的绿萝又长出了新叶,叶脉里藏着整个春天。”那时,整栋楼只剩我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当我俯身观察那片新叶时,忽然觉得时光变得柔软而温润。原来在那些被我们称为“平凡”的日子里,藏着许多被忽略的小确幸。
大院靠墙边,有一棵老槐树,每到五月就会开满细碎的白花。我的车就停放在大树下面,我时常坐在大树下的车里午休,看阳光透过花瓣洒在草地上,听蜜蜂在花蕊间嗡嗡飞舞。有次新来的同事路过,感叹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竟没发现这里这么美。”我忽然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也曾对这简陋的环境和繁琐的工作抱怨过,直到有一天学会放慢脚步,才发现原来美好一直都在。
写生活感悟类文章的日子里,我学会了从日常琐事中提炼素材。帮同事核对数据时发现的一个小错误,开会时领导不经意间的一句鼓励,甚至是食堂阿姨新换的稀饭鸡蛋早餐,都成了我笔下的故事。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文字的滤镜下渐渐显露出温暖的底色,让我明白所谓幸福,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内心对平凡生活的温柔接纳。
曾读过一则关于庄子的故事。有人问他为何不追求功名利禄,他指着水中的落叶说:“你看那叶子,顺流而下时自在逍遥,若非要逆着水流挣扎,只会徒增烦恼。”初读时只觉是文人的洒脱,直到在生活中撞过几次南墙,才渐渐懂得其中的智慧。有些东西如同天上的云,你越是伸手去抓,越是握不住半片衣角;而当你放下执念,反而会发现它们正以另一种方式与你相伴。
办公室的柯姐是个活得通透的人。她在基层岗位一干就是十二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却从未见她抱怨过。有人替她不值,她却笑着说:“每个岗位都得有人干,我把手里的活做好,心里就踏实。”她每天早上送完小孩读书,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办公桌擦得光洁如新,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静待干部职工们到单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笑脸上。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与生活和解的能力,不纠结于“应该”,只专注于“当下”。
顺其自然不是消极的不作为,而是一种洞悉生命规律后的从容。就像春天不必催促桃花开放,夏天不必强迫溪流改道,我们只需在自己的时区里,做好该做的事,欣赏该看的风景。当我们不再用“理想”的标尺丈量每一寸时光,便会发现生命的长河里,藏着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去年冬天,我曾经历过一段焦虑期。看着办公室同事们的职位节节攀升,再看看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再加上一直没有调回家乡工作的消息,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恐慌。我开始疯狂加班、努力读书,把日子填得满满当当。直到有天深夜,我在办公室里拿出手机当镜子,看到自己眼底的疲惫,忽然问自己:“你到底在慌什么?”
那个夜晚过后,我试着放下那些强加给自己的“理想”。不再为能否被提拔而患得患失,不再为调回家乡工作的可能性辗转反侧,而是重新拾起搁置已久的散文写作。当我再次坐在书桌前,笔尖触碰稿纸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心里的皱纹被轻轻熨平。原来真正的安宁,不是外界的喧嚣停止,而是内心的噪音消散。
我们总以为“远大理想”是人生的指南针,却常常在追逐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其实理想从来不该是束缚我们的枷锁,而是让生命更丰盈的养分。就像那株在墙角默默生长的蒲公英,它从不羡慕大树的挺拔,却能在风起时,带着自己的梦想轻盈飞翔。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老张的叹息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小林抱着文件夹去了会议室。我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窗前,看老槐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慢慢拉长。远处的天空中有几只飞鸟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书上读过的话:“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而我此刻的感悟便是与其烦恼,不如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