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

我住在合肥，出于工作需要，要到南充一趟。南充？一个我非常陌生的城市，在哪？在网上搜了一下，我确定了它在四川，离合肥很远，关键是合肥到南充没有高铁，只有动车，且一天只有一班车，购票没得选择。好吧，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安排，购票吧。

10月17日中午12：59，我在合肥南站登上了去南充的列车，车程是9小时41分。9小时41分，对一个人的一生而言，是短暂的；对一趟旅程而言，是非常漫长的。这样长时间待在车厢里的经历对我来说记忆印象并不太好，人多拥挤，各种气味交织，累而倦，吃不好，休息不好，第二天的工作任务安排得又很紧。再想到还有回程，自然影响到我的状态，不过，我善于调解，呈现出来的我，是愉悦的。

上车后，我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包，拿出水杯，坐下，喝一口水。我这边是两个座位，我的座位靠窗，是购票时特意选择的，便于看窗外的风景，聊以慰藉孤独冗长的车上9小时41分。

上车的人还在持续着，稍定，我便观察起这来来往往的人，脸上一色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已经在车上的都在闭目养神，上车的人在找着座位。

我定下神，来了一位女士，大概五六十岁，行李并不多，一个大包，一个小包。她把大包放到行李架上，小包拿在手里，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我们没有相视，更没有相言。当然，她的座位在外面，我要出去得从她座位前经过。凡事都有利有弊，我靠窗，获得了看车窗外风景的优势，却造成我出去倒水、上厕所的麻烦。

车启动了，我开始了车厢9小时41分。不急啊，有的是时间呢，看一会手机，喝一口水，闭目一会，瞅瞅车窗外。

车过了六安，窗外的一切，对我变得陌生。我便有兴致多看看窗外了，偶尔拍一张照片。这些陌生的村野，是我一辈子都不会涉足的土地，此刻，进入了我的眼帘。这些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是我一辈子都不会接触的人，此刻，却幻影般地生活在我瞥见的土地上。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确实，此刻，他们在那。

人生的真实状态是：与我们同时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有八十亿之多，一生中，与我们能有交集的，不过数千人。即使特殊行业，譬如教师，接触到的学生也不过数万人，真正能一对一说上话的聊聊天的，数百人而已。

我和我的同坐一直没有说话，随着车的西行，特别是车过高坪之后，大概是由于待得太久的原因，似乎我和我的同座渐渐有了熟悉感。每次感知到我要起来倒水或厕所，没等我示意，她就很文明地站起来，折到一边，以方便我通过。

我一向喝水比较多，加之在车上实在无聊，喝水可以缓解这种无聊。我上厕所的频率明显高于平常，大概一个小时不到就去一次。有时，车到一个站点，我还要出去到站台上短暂活动活动筋骨，以缓解坐太久麻木的神经。她对于我的频繁“外出”，似乎并不介意，也没有一丝不满的表现。

车过恩施站了，外面早已漆黑一片，此刻车窗外的世界不存在了。人更关注车窗内了，车窗内是很沉静的沉闷，偶尔列车员走过，“新鲜的米饭红烧肉、水果矿泉水，有需要的吗？”一个浓重的鼾声响起，打破了这沉闷，这鼾声显得并不那么扰人。车到石柱县站了，她依然没有下车，我有点差异，心里嘀咕，“她还不下车，难道到重庆？”车到重庆北站了，她依然没有下车，我的好奇感陡升，“你到南充吗？”顺便说一下，这趟车的起点是杭州，终点是巴中。

这就搭上话了，“我是南充人，86年在南开大学读书，那时还是绿皮火车，在火车上一待就是三十多个小时。……我现在退休了，退休前是西华大学老师。……我老公是合肥人，这次到合肥是赴国庆节我老公侄子、侄女等人的几场婚礼。9月25日我就到合肥了，去的时候人少，过了汉口人才多起来，现在返回南充……南充是一个很好的城市呢，是四川第三大城市，城市依嘉陵江而建。有时间可以去阆中看看，那里很美，值得一看……我同学的女儿在成都读大学，嫁给了一个合肥人，现在他们定居在重庆……”就这样，我们一路聊到南充。

这就是人生的一个奇妙之处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生活中没有任何交集，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搭上话了，彼此没有任何顾虑，说了一大通真话或假话，对彼此的以后生活亦没有任何影响。为什么会说话呢，大概因为旅程确实太长了，大概因为人本来就是社会性动物，也大概因为我们的起点和终点是一样的……

我亦有一些疑问，如：为什么她一个人到合肥参加婚宴？她老公是做什么的？她和她老公是大学认识的吗？她在成都工作，退休后为什么又返回南充生活？她为什么不在成都或合肥生活？她的孩子做什么的，在哪生活？……

然而，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于她，或许是不能提及、不愿提及或不该提及的话题。车到南充北站了，我们匆匆收拾行李，我和她并没有招呼再见。她融入下车的人流中，我也融入下车的人流中。

从南充回到合肥之后，这段旅程便已忘却。我想，我和我9小时41分的同座，以后是再没有巧合能说上话了。我相信，这一生都不会再遇见，或许，亿分之一，再遇见了，也不会认识，更不会说话了。一个人，在你的生活中，存在了9小时41分。

一生中，我们总会有那么一些巧合，和完全陌生的人聊得很欢，聊得很真诚或很虚假。无论是真诚还是虚假，都没有关系，都不会对彼此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9小时41分的相伴，可能会融入我们的记忆中，成为人生这条路上的一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