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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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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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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叶黄了

初冬的翡翠湖公园,在一片濛濛细雨中,显得格外宁静。这样的天,有一些萧索,甚至有一些冷落,会产生很多遐想。此刻,我正行走在翡翠湖公园的银杏林中。

四周无人,没有杂音,只有风吹树叶的撞击声,并不刺耳。踩着层层叠叠的落叶,感知着“沙沙沙”的悉悉索索声,脑中便闪现出我熟悉的山岗、田塍、稻田、炊烟、落木……,麻雀、鹁鸪、喜鹊、乌鸦、大雁……蚂蚱、蟋蟀、斑蝥、天牛、寒蝉……,泥鳅、黄鳝、虾米、鲫鱼、参条……麻鸭、白鹅、母鸡、黑猪、老牛……经过三季的生长,这些生命该“冬藏”了。

银杏叶黄了,不紧不慢地飘落着。我知道,这些落叶,就生命而言,它们已经完成了生的使命,终止了自己的生命,即将“化作春泥”。来年,这些银杏树,又将枝繁叶茂。

我想起父亲,印象依然这么清晰。这世上,除了我、母亲和兄弟姐妹外,大概没有其他人对我父亲还有这么清晰的印象。在另一个世界,父亲已经生活了十六年了。十六岁,正是一个人青春年少的年龄。十六年来,我却无法再感知父亲的生活了,只能祈祷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不再劳累。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健康、踏实,显然有一点守旧。他不知疲倦,日将出而作,日已落而息,诠释了一个农人如何将时间用到了极致。父亲是独子,有两个妹妹。父亲的父亲四十九岁就去世了,父亲的母亲是小脚女人。

我知道,父亲的世界只有两个字“耕作”,他坚信庄稼不骗人。他用传统农民的勤劳、智慧,保护着我们兄弟姐妹七人还有奶奶以及两个姑姑的衣食,让我们能够活下去。事实上,我听说,我真的有一个哥哥、一个姑姑,在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人出生之后,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健康长大,出现意外也属正常,但伤痛自然是存在的。

我与父亲相处的三十八年中,显然不是很懂父亲。我对父亲没有表达过关爱,也没有试图去了解他。父亲在晚年,我回家的时候,父亲说他走路腿上没劲,甚至摔倒过几次。我只是随意的、轻描淡写地说,年龄大了,可能是累的,不要太累了。我是七个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上高中读大学的,父亲也为此骄傲着。大学毕业后,我在他乡工作。父亲时不时地给我送来米、面、油、鸡蛋、花生等农产品,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子女对父母一味地索取似乎永远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没有感知到父亲的一步步衰老,因为我成年后,就离开家了。我成年前,父亲是很健壮的,也没生过病。直到2004年底,父亲因走路经常摔倒而查出糖尿病,我才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而那时,我又成为了学生,正在一所学校读研,没有了收入。父亲自然明白我生活的“困境”。

终于,2008年5月,父亲中风住院了,兄弟姐妹们没有过多烦劳我;终于,我知道了父亲哪一天会溘然长逝,但依然只是口头安慰着;终于,父亲于2009年5月13日凌晨永远离去了;终于,我懂得了父亲的倔强、无奈与不舍;终于,一向鄙视金钱的我不再鄙视金钱了,我接受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终于,……

应该说,我的日子真正“好”起来,是2011年以后。人到不惑,才真正不为生计愁,究竟是人生的幸运还是人生的悲哀,我无法定论。现在是2025年的年末了,我非常明确的是,如果我有现在的经济条件,父亲不会那么早就离世的。我认识到,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问心无愧地说“经济是基础,人活着,追求经济收益没错。没有经济作为支撑,其他的都是妄谈。”接下来的日子,在与母亲的相处中,我便显得小心翼翼了,细心观察,用情体验,从母亲的角度思考问题。我总是惴惴不安,如履薄冰,担心母亲哪一天就离我远去了。我感知到母亲一个人在老家是不行的,便把母亲从老家接来我工作的城市,和我一道生活。

日子里,我一直坚持着对母亲的观察,也会叮嘱她注意别摔倒了之类。我观察到母亲每次吃饭,总是要掉一些米粒到地板上,然后,有时还用脚踩掉了,搞得地板很难清理。我便有一点“生气”,稍一思索,便“气”消了。我知道了,母亲这样做,是她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牙齿都掉了,嘴巴的感知力差了,根本不知道从嘴里漏出了米粒。视力不好,根本看不到地上有米粒,踩到地上的米粒是正常。对于母亲日常生活中的种种“非正常”,我也能从“正常”的角度来认知了,譬如她有时上厕所,不冲马桶。

好在,这些年,母亲的身体一直维持着平稳的状态,不好也不坏。2024年4月6日,母亲因肺部感染导致呼吸衰竭,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最终,渡过了难关,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出院时,医生提醒,最好买一个呼吸机,老人家以后出现这种状况是必然的。本着医生说话往往说的是最严重的后果,呼吸机要不少钱,我也并非经济状态好到对几千上万的钱不在乎。母亲真的再出现问题,还不是打120急救,我住的地方离医院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也就没买呼吸机了。

2025年10月29一早,母亲说腰疼,疼得厉害,夜里睡不着,起床困难。一到阴雨天,母亲就腰疼,这是老毛病,我没怎么在意。晚上,母亲竟然加重了,疼得“哼”起来。在兄弟姐妹的协助下,去医院做了胸、腰部磁共振,结果是压迫性腰椎骨折。医生说,这个没办法,只能做手术,但年龄大了,做手术可能很难长好。开点美罗伤科接骨片和钙尔奇碳酸钙D3片,在床上静养三个月,大小便都在床上,不要起来,慢慢可能会恢复。这可怎么办?年轻人在床上躺三个月,都会躺出病来,何况,89岁的老人?加上“suishi(尿屎)”都在床上怎么搞?熬了二天,这样不行。托一个在骨科医院的熟人,把磁共振的片子拿去让主任看了,主任说,可以做手术,在腰部打两个小洞,灌入骨水泥就行了,手术没什么风险。于是,11月3日,母亲做了腰部微创手术,正处于康复中,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些了。

打我有记忆时,印象中就是母亲的身子骨不如父亲,母亲负责烧饭、洗衣,父亲负责播种、收割,去集市买卖的任务也是父亲。母亲的生活范围基本就在家周围1000米,连镇上都很少去,县城没去过。听说母亲一生最远的一趟出门是我三岁时,母亲随父亲一道到南京乡下寻亲。我父亲的舅舅早年逃荒到那里定居了,辗转联系上了。父亲便带着母亲和我,在父亲母亲的叮嘱下,父亲去找他的舅舅,父亲就这一个舅舅。后来,大概双方互有来往,但等我八岁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了,之后我父亲的舅舅也去世了,便不再来往了。母亲的这一次出门,应该是她一辈子最远的行程。现在,母亲已到鲐背之年,常年跟我生活,不会再出远门了,也没有必要出远门了。

听说母亲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胳膊和腰部受伤了,好了之后却留下了后遗症。一到下雨天,母亲总是身上疼。如今,母亲虽然躲不过阴雨天的腰酸背痛,但她始终保持着积极、乐观、努力活下去的生命态度。她的口头禅是“以前苦日子,现在过好日子了。”这样的念叨很多次很多次,搞得我都很汗颜。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住、提供了吃,让她不受凉、不挨饿,她就认为这是好日子。

母亲软弱、胆小,不与人争,也不与人吵。母亲的这种对生活的极低要求,以及她对生命的不抱怨、不生气,让我对生命的认知增加了一些新的东西。

生命当然不仅仅是活着,活着却是生命的前提。作为个体的人,必须得健康,这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亲人。你健康了,你的父母才不为你担心受怕;你健康了,你的子女才更有底气迎战生活。

生命,始于其来时始,终于其终时终,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种规律我们必须遵循。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善待生命,我们可以随意地践踏生命。活着,要以一颗敬畏之心,在自己资源许可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延长生命。生命是自然给这个世界最美好的馈赠,我们感恩生命赋予自然的亮色。我们不糟蹋生命,我们尊重生命,母亲给我做了榜样。

日子里,我们遵循生命的一个基本逻辑:以愉悦之心,面对生活中的人和事,把握好自己能控制的,忽略自己控制不了的,接受自己无法改变的。

一片银杏树叶落在我的头上,我轻轻把它拈在手里,我端详着它黄色的扇形叶脉。

一阵风吹来,有点凉了,我该回家了,母亲在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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