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这个阳光明媚、万物成熟的初冬季节想起二姐夫呢,原因是我正在阅读罗伯特·费尔德曼(Robert S. Feldman)的《Development Across the Life Span》,读到“生命的结束:临终和死亡”,书中说成年中期能从一个更为实际的角度看待死亡,但同时对死亡的恐惧比任何先前的年龄段,比其后的年龄段都更为强烈。
二姐夫生于1964年,殁于2020年,他赶上了新冠疫情的开始,却没有坚持到新冠疫情的结束。他是在世时与我保持高频率交流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当我读完这本《发展心理学》的著作,我对生命的认知更加深了。作为成年中期的我,是能够比较客观地思考死亡了。
现在把我认知的二姐夫的一生整理一下,一方面祭奠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另一方面是为反思我的生活,以便我能更好地继续人生。
2020年4月1日中午12:31,“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响起(我手机铃声,特意设置的这首歌。我喜欢这首歌,二姐夫似乎也特别喜欢这首歌),电话是二姐夫打来的。我拿起手机,“喂,二姐夫……”
“小舅啊,我爸爸……”电话那头,外甥女泣不成声。
“我马上回去。”与肺癌苦熬了三年零二个月的二姐夫,走完了他处于成年中期的生命。
2017年春节,二姐夫感觉身体不适,在外甥女、外甥的一再要求下。年初六,二姐夫、二姐、外甥女、外甥以及我,一道到合肥武警医院,初步检查后,需要住院治疗并进一步检查。二十天的等待,确诊肺癌,晚期,二姐夫家的顶梁柱倒了。
转到上海华东医院,被告知手术风险非常大,应该不能手术,最好保守治疗。从此,辗转于化疗、放疗、中医中药、土方的路上。三年零两个月的煎熬,二姐夫自己最清楚,头发落了,呕吐不止,体重下降,经济负担的压力自然“不在话下”。
有段时间似乎好了,二姐夫有精神了,大家都很开心,认为二姐夫真的好了。“只要人在,钱还是可以再挣的。”吃午饭时,二姐夫精神抖擞,“小舅,喝点酒。”我便自斟自饮了几杯,当然二姐夫是不敢再喝酒了。
又一段时间癌细胞扩大了,人憔悴了,上海的医院只是放疗、化疗。同时,我们找到合肥的一个私人老中医,化疗间隙,来合肥让这个老中医把脉,抓中药吃。我在合肥工作,自然每次我陪同,“不想动,走路累……”二姐夫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他依然必须要走。
我老家安徽巢湖槐林沐集红沙塅村,处于巢湖和庐江交界处,中间隔着一条兆河。二姐夫是兆河那边人,第一次见二姐夫,是1986年春天,具体日期当然不记得了。那时,他和二姐刚订婚,是第一次来我家,印象中,瘦瘦高高的,始终笑着,话不多,很关心我,带了糖果什么的,我觉得挺开心。那时,我上初中,农村普遍穷,糖果是一个孩子的奢侈品。谷雨时分,他带着二姐和我,搭乘乡村的三轮车,到银屏山看牡丹花。中间转了好几次,终于到了银屏山。银屏山离我家35公里,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故记忆深刻。银屏,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远方”。
二姐夫长得高,力气大,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是好劳力。“双抢”是那个年代农村人的全部希望所在,劳动是累人的,挑稻把又是“双抢”活中最累人的。这项活,基本被二姐夫包下来了。一季“双抢”下来,人都会晒成黑炭,肩膀脱一层皮,慢慢结成厚趼,都会瘦好几斤。我那时在读书,没有品尝到二姐夫他们的劳苦,却切实感知到“双抢”的“残酷”。我也割稻、插秧,手指与稻子、泥土的不停摩擦,破了、出血了。
九十年代中期,二姐夫的大孩子上学了,一九九九年,小孩子也上学了。那时,外出打工的人多了,有的挣了不少钱。为了多挣点钱改善生活,二姐夫带着二姐到苏州种田去了,两个孩子成为留守儿童。这一做,就做到2017年初,二姐夫确诊肺癌。
二姐说,好几年前,二姐夫就偶尔咳嗽发烧,并有时会吐出一点血,但这种情况,她当时并不知道,二姐夫自己不说。为了集中精力种田,二姐夫从未去医院检查,那时在外种田的,因为劳累等原因,咳嗽发烧,甚至吐点血是正常的,扛扛也就过去了,没有把这和大病联系上。如果特别多在意,一者耽误农事,二者别人也会笑话,如真的查出什么问题没钱进医院倒是自增烦恼,就这样一直扛着。
有一年春节,二姐在老家弹了两床棉被,说是带到苏州,送给管外来种田的大队干部,感谢他们的照顾。我这才知道,二姐夫他们在外打拼挣钱,也并不容易,不能看他们表面上确实挣了一点钱。2016年腊月,农活忙完,二姐夫他们回家过年,依然带回来二百斤新收稻谷碾成的新米,给我一百斤,留下的他们自己吃。每年春节,他们回家过年都要带回一点新米给不种田的我:江南的大米好吃。为了让我“理所当然”,他说“小舅,你买不到这样新鲜的米”。此时,二姐夫不舒服的症状非常明显了,人也消瘦不少。在亲人的强烈要求下,他到巢湖医院检查了,结果医生建议到合肥看看。
二姐夫确诊肺癌后,不能种田了,无任何收入了。治病花钱多了,原有的一点积蓄远远不够,亲人的帮扶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知道家庭承担不起,几次三番说,不治了。越到后期,越不想治了。他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人财两空。他对我说,“小舅,哪个人不死呢,不过是早、迟的事。吃这些中药没什么用,花的钱又不能报销。”在上海华东医院化疗的同时,二姐夫一般两三个星期来一次合肥,在一家私人诊所找一老中医配合中药治疗,我每次陪同。
“二姐夫,没事的。心态放好,配合治疗,不知不觉就好了。”二姐夫的心态确实好,上海的主任医生断言,二姐夫只能活一年半到二年。事实是二姐夫查出肺癌后,活了三年零二个月。
主任医生多次对二姐说,“患了这种病,最终基本都是人财两空。你们农村人,更没有这么多钱了……回家多给他买点吃的。”但谁忍心放弃治疗呢。二姐、外甥女、外甥都坚定地说“治”。外甥女在网上寻找肺癌信息,网购土方,她甚至放弃了工作,陪她爸爸在上海看病。她请假太多了,公司领导不允许再请假了,她便辞职了。外甥刚工作,且是很好的工作,原则上不允许一再请假,更不能辞职的。
我们家穷,二姐没读过书,不认识字,独自带着二姐夫看病,奔波劳累等体力上的苦虽能承受,但治疗程序上的繁文缛节,不识字是很难把控的。二姐不会说普通话,亦无法和医生流畅交流,常常导致医生对她不理不睬。这些困难障碍确实太多了,外甥女不忍心,后期,陪同治疗。
“累”,是二姐夫患肺癌后,和我聊天时说得最多的一个字。亲人们都认为适当走路有益身体恢复,劝他多走走。二姐夫总是说,“累,走不动,不想走”。
2020年2月29日,是我最后一次见二姐夫,他躺在床上,颧骨突出。我让他把肚子捋上来给我看看。
“小舅,肚子涨得难受。”
他肚子膨胀得很大,怀孕一样。
“疼吗?”
“不疼,就是喉咙里的痰咳不出来,卡在里面。”
“能下床走吗?”
“能下来走,腿上没劲,要扶着墙。”
他说话费力,明显力气不足了。
“小舅,你走时不要打招呼了。”他的手臂只剩下皮和骨头。
二姐说,二姐夫最后一段日子躺在床上,一次没喊疼,床上也很干净。他话一向不多,是一个不愿意烦累别人的人。2020年3月29日,外甥女回家照顾她爸。2020年4月1日,外甥女说,她爸昨夜一夜没怎么睡,精神似乎好很多。早晨说身上疼,她去镇上医院凭她爸的病历买了一粒吗啡类药,“爸爸,吃了这个药就不疼了。”用水灌了好几次,才灌下去,一小会之后,她爸把头扭到床里侧。
“爸爸,爸爸……”,外甥女发现了异样。
她爸吐了一口血,闭上了眼睛,很安详。时间定格在2020年4月1日12:00。
2020年4月3日凌晨6:10,庐江县殡仪馆,我们几个亲人从殡葬车上把二姐夫搬到火葬车上。我托着他的腰,很轻,我有点怀疑,他可是181的个子啊。
二姐夫一生勤劳,耐苦,嗜烟嗜酒,作息不是很规律。从查出肺癌后,便烟酒不沾了,这最后的三年时间,他够苦了。
完成了二姐夫的生平整理,我静静地思考了一会。人这一生,保不准谁都会生病。任何人,一旦换上癌症,那就会成为苦难的一群。如何避免呢。有一些方法,但却不可能完全避免。医生说,二姐夫的肺癌,和他长期吸烟有关系。那么,我们活着的人,就要遵循生命的规律,做好自己的健康管理。这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