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枯叶落尽,大地硬朗起来
所有的柔软都揽入怀中
仔仔细细地整理一些老物件
整理这些亲人们远行前
留下来的旧时光
门扉虚掩,此室为大——
烧一炉柴火,最好是紫桦
或者青冈,劈开会有清新的木香
用一枝油松点燃,光和亮
就会在这个人世稍微持久一点
让雪落下来。让整个冬天
继续安静下去。突兀的山梁
没有一丝风。天和地沉寂下来
隐蔽的兽收紧血管和眼神
梦到你的夜里,已经写不出
莲花般绽放的句子了——
连骨头都能变重的后半生
又有什么能觉得轻盈?!
暖冬
天气尚不太冷,沿着黄河走去
近旁处有许多候鸟凫水
我对生命的认知如此瘠薄
只能叫上其中一个的名字
一些人又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甚至有熟知的朋友
轻轻忆及的那些名字
犹如一片清冷的薄雪
就这样悬在了天际
这个暖冬,对清冽人世的认知
又逐渐模糊了起来
迭部,迭部
大拇指摁开了传说、历史和来路
摁开了迭山葱茏的鸟啼、松风和涧鸣
石匣子里沉默的阳光
在某个午后被轻轻揭开
那么多的足痕和尘埃四处飞扬
一滴露从黝黑的檐头落下
勒木措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尽
我们的童年就这么结束了
古老的风就这么吹拂着
吹过了远去的氐,戎,羌,蕃
和来自泥盆纪的海洋生物
温带大陆的讯息再次抵达的时候
虎头山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
紫斑牡丹、高原杜鹃和格桑梅朵
在丰沃大地上争相竞放
益哇一代的青稞熟了
沉甸甸的收成又挂上高处的架杆
收割后的土地袒露着深沉的疲惫
多像那个产后的母亲
目光已经很老了
老得不能穿过曲折的山峦
和五湖四海的言语
又一场雪落在了屋脊上
整个世界恢复了安静
鸣沙
一粒沙究竟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整整一生的谛听,才能领悟
堆沙成坛的繁华一梦里
用心安放着的
众生,或者世界
几粒凌霜压弯整个北方
远足者打开门扉
昨夜的脚迹已荡然无存
月牙小镇上游人如织
守着多福庄园的哈萨克兄弟
人美如玉。一杯淡酒里
尚能回到三十年前
那么多的人又向山顶爬去
漫山的沙砾,在阳光下
沙沙鸣响
敦煌
党河已经干涸很久了
千佛云集的窟顶,只有一尊
面容清晰,色彩如故
壮硕的银白杨是一群长大的孩子
贴身守护着,西千佛洞
免遭风沙的侵蚀
“敦煌壁画的消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更朝迭代的涂抹都已成了过往
坍塌的半片洞窟,坦露着
万年以前海底的沙砾
壁画
我们穿过熟悉的人群
去看那些流落海外的壁画
去看那些,从远处归来
已经陌生的敦煌
把佛、菩萨和金刚的面容
和九色鹿跳跃着的故事
都拍给山顶的友人
你说,在即将回去的岭南
有一位擅长工笔重彩的女子
想一想时光过得也够慢的
聊及的那些朋友
大多还都健在人世
看到的这些历史残片
尚能被完美复制
旧日的故事暴于风雨之中
露天的表情,就有点苍白了
我们学会告别,或者珍惜
才是这两年的事儿
月色收起来的时候
黄河的水就静了下去
心中的面容收起来的时候
天和地就清冷了许多
原刊于《鄂尔多斯》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