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杰·索木东：从松软的地头走过（组诗）

在春天

在春天，总能想起一些美好的事物

比如，一座浮屠闪过疾驰的窗外

积雪开始融化，河道里重新有了

潺潺流动的溪流。一场微雨

合适地落在，沙尘弥漫的午后

从逐渐松软的地头走过

曼吟一首古老的歌谣——

“遍地的樱桃才开花着哩，

这么早编织箩筐是要干啥呢？！

舌头底下的冰糖还没融化哩，

这么急张开口是要干啥呢！？”

丁香吟

细碎的紫色和白色的花朵

必将穿透暮色，让颤巍的枝头

在天地之间，充盈久违的清香

——这苍茫整个冬天的北方啊！

记得那年漫游西海，宏伟的大寺内

曾仰望过一树馥馥郁郁的白丁香

据说高处的叶脉，有十万佛的吟诵

在一路狂奔的年纪，自然见不到

菩提，和归于内心的安宁

而又一年的花，就这么开了

风起兮

大风又一次从西域吹来

堆雪站在漫天沙尘的和田

远在北京的达娃说，这是一首

比较符合春天的爱情诗

说起爱情，我们都觉得奢侈

苍老者正在老去，年轻的人们

挤在进退两难的门口——

这个忙碌的人世，欠着我们

一个比较惬意的休憩

四月的夕阳，遮遮掩掩

映照着镜中陌生的面容

只能这么沉默下去了

真实的沉默，会让我们想起

你说过的乘愿归来

一场雨并不能浇灭什么

大风继续从西域吹来

北国的天和地，又冷了许多

谷雨，遂想起

风从南国吹来，带着燥热的气息

海的平静，汹涌，和腥味十足的不安

在冰雪渐融的泥土里

高原上的人们，敞开襟怀

开始了又一年的开犁仪式——

奋蹄的犏牛如梦初醒，披红挂彩

如弓的后背，残存着整整一个冬季

结下的锈毛和粗重的呼吸

布谷鸟时断时续的啼鸣里

山桃谢了，野杏谢了，酸涩的李子

也开始挤满疙疙瘩瘩的日子

沉寂的北方大地，突然就有了

乍暖还寒的生机

春光短促，已然接近尾声

人世漫长，尚未竭尽全力

立夏日随记

孩子们在划船，古稀之年的老人

坐在长廊的尽头，整个下午的时光

似乎就可以这么静谧下去了

斗指东南。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

一些飞蝇又开始在陈旧的生活中穿梭

一些赞美，将继续在葳蕤的枝头歌唱

一切的美好里，不该有天命之忧

向西的窗口，群楼林立，残阳如血

想起这些年疲于奔命，年岁渐长

那么多尚在人世的亲人，都已少了问询

突然之间，就会泪流满面

小满的晨曦

一场雨打湿五角枫的嫩枝

做完早课的僧人，戴着斗笠

烟雨蒙蒙里就多出来一段禅意

古老的洞窟，如封似闭

不愿说出历史的秘密

晨曦里赶路的人

来自遥远的他乡

麦积山下，渴望遇到的

东方微笑，依旧遥不可及

一场雨在夏晨里戛然而止

——在这个温润的人世

总有一些东西

能让我们从疲惫之中

抽身而去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