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扔掉的一棵拳头大的栀子。我随手把它种在花盆里。一个夏天,花苞从枝叶间冒了出来,绽开洁白的笑脸。香气,弥漫整个阳台。
刚分班的一群小不点儿,稚嫩的脸庞、清脆的童音、可爱的笑脸。三年时光,转眼成忆。一切仿佛还是昨天。可回眸一看,已是阳光少年。
花架上,秋海棠枝壮叶肥,簇簇的花朵艳红欲滴。流光轻移,一晃,它就在那个小小的花钵里花开花落安身立命了十年。当初把它带回家,谁能想它竟可以活这么久?
雪白的墙壁,杏黄的瓷砖,绛红的沙发。20年了,钥匙轻响,走进房门,一种幸福之感就迎面扑来,让人依恋。时间无语,却也深情。家,永远是温馨的港湾,哪怕它那么简陋。
五一假期,儿子归来探亲。望着个子一米七五年龄26岁的他,忽然疑惑起来:他真是我儿子吗?我有这么大一儿子吗?我们26年的时光去了哪里呢?难以置信,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走在路上,偶遇了一位快30年未见的师范同学,惊喜溢于脸容。一番亲热的握手寒喧。但眼底里,更多的是惊讶,因为我们都从彼此的身影里读出了岁月走过后留下的深深刻痕……
镜子里,明明还是一个又瘦又黑的黄卷毛丫头,可怎么就映出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牙,松了;脸,皱了;个子,越来越矮了。一天散步,爱人侧头,竟在我愈渐愈稀的头发中发现了一根白发。他轻轻扯下,交给我。我摊在手中凝视。它是什么时候变白的?它是怎么变白的?它还有多少兄弟姐妹藏在其间?……默默里,我知道,我开始老了……
记忆中,父亲一直身强体健。那粗砺的手,把我们举过高高;那结实的肩,让我们骑过马蹲;那宽厚的背,像一张舒服的床。不管是挑粮背谷,还是担柴扛禾,两三百斤重担在肩,他总是健步如飞,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从小到大,无论大小事情,我们有求他总必应。不知何时,他的背驼了,眼窝陷了,两鬓斑白了。前不久,因帮我栽了几株玉米,回家腿竟无端疼痛起来,打针吃药了个把月,切实受了不少苦。他捞起裤角,我看见了那条被打得紫惨惨的腿。望着他一瘸一拐在房间里步履蹒跚的身影,我的眼睛湿润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知道,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一去不复返了……
光阴匆匆。猛一转身,只剩下模糊的影像在记忆里凌乱。它无声无息淌过时间的河流,虽事事物物在为它做着注脚,可怎么也抓不住它。
朝霞满天,旭日东升。起个大早。逛逛超市,买买东西,回老家做做饭,陪父母聊聊天,到田间地头转一转,打打招呼,印上脚印。回去时,已是夕阳西下。
夜阑人静,仰望星空。月圆了又缺了,缺了又圆了。辗转之间,一月就过去了。
节日如庆,人欢心乐。春节,春分,清明,端午,七月半,中秋,除夕。一个节日一个节日数下来,鞭炮声里,团圆饭中,一年结束了。
光阴易逝。人生百岁,也不过须臾之间。“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尫羸。五十年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自古以来能活七十岁的人就少,所谓百年光阴,应先就减去三十岁。剩下的七十年,前十年是顽童尚不懂事,后十年又年老体迈,精力衰微。只有中间五十年精力旺盛。但这五十年却又把一半奉献给了黑夜,人仅得的,只有那一半儿白昼的时光……
所以,从古至今,世人常叹光阴珍贵,有金子也难求,尤其是最宝贵、最旺健的青少年时期,常写诗著文劝人珍惜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把握住光阴呢?人生百味,不如意事常八九。结婚成家,房子车子,孩子票子,各种困难、压力横亘面前。它熬煮着我们。人生如意者呢,太多又在消磨着光阴。君且看,牌桌上,酒桌间,手机里,电视中,光阴一大把一大把飞逝着……
可光阴最是公平。得意也好,失意也罢;珍惜也好,虚掷也罢;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它都是同样无私地给予,不疾不徐地来去。
“理——谷芽!”“理——谷芽!”暗夜里,远处树林中阳雀清脆的叫声穿过黑夜透窗而来,从薄暮到黎明,清晰、饱满、圆亮,一声比一声急切、高亢,如一串急促的鼓点打在梦人的心间。故乡的双抢时节到了。它仿佛在向农人一声声呼喊:“快忙起来!快忙起来!”一只鸟儿也懂得劝人抓紧时间吗?静静躺在床上,心被一片渺远辽阔包围。田地山洼,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割麦子收菜籽收胡豆收豌豆,守水犁田扯秧插秧。想着听着,心里暗笑起来。如今的故乡,田地改造标准化,收割播种机械化,智能时代,以前农人要忙碌一个月的农事生产现在几天就搞定了。阳雀哪里知道,光阴早已改变了故乡呢?它仍一年年在这个时节飞来,站在越来越郁郁葱葱的林中欢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首老歌:“理——谷芽!理——谷芽!”
暗夜的歌声不断重复,脑海中突然升腾起一幅奇异的画面。一位老人,手拄拐杖,日夜奔跑追赶着太阳。日哪里可逐?但没有人嘲笑他愚痴,反而世世代代从他的奔跑中不断汲取着源泉、信仰和力量。
对待光阴,不也应作如是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