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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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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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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也有好湖山

我时常念叨着去汉王。因为汉王有个汉王湖。

汉王这个小地名虽藏身在总岗山的莽莽深林中,但历史上确有名字和史实可考。据史载,刘邦的第七子刘长被封为淮南王,因他与人合谋造反,奸情败露后,文帝下诏:赦免刘长的死罪,废去王号,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严道县的邛邮。邛邮就是今日之汉王。刘长最终死于途中,但他在邛邮修建的行宫被当地乡绅改为祭祀的祠堂——汉王祠。“汉王”这个地名开始名存史册。

比起有两千多年的汉王地名,汉王湖真是太年轻了。它只是上个世纪五十午代末开始兴修的一项水利工程,故又名汉王水库。五十来岁的它,原是中山的近邻,它的湖水一年年福泽中山的老百姓。前几年,汉王乡并入中山镇,它和我们才真正成为了一家人。

小时候的汉王留在了记忆里。长大后的汉王总是印象匆匆。工作的间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车轮疾驰,窗外闪过匆匆的一眼,很少驻足与它亲昵。

父母也常念叨去汉王。汉王有许多老亲戚,年老的他们陷入了曾经的记忆,开始怀旧。汉王还有他们许多年轻时的回忆。十四年断断续续的筑湖过程,父母都不曾缺席,甚至刻骨铭心。

深秋。周末。和父母约好一起去汉王。

父亲显得比我还急切。才早上8点,父亲就打来了电话:“万娥,你们不是说今天要去汉王吗?什么时候出发?”

昨天,电话里明明约好,中午出发。时已深秋,早上气温低,有点冷。

“要去就早点去嘛!汉王赶二四七九,今天初二,刚好可以去赶赶场!”

电话那头,父亲的心也许早已飞向了那一片遥远又熟悉的山水。

山路弯弯。车爬上一道道坡,下过一道道湾,过了齐山庙,汉王湖的面容开始时隐时现。

一路上,父母的兴头都很高。

“当年农闲,我上来背泥巴,每背背一百五六十斤。这还算背得少的,人家力气大的背两三百斤呢!”母亲望着疾速闪过的湖山,陷入了回忆。

快到大坝了。

“这两边的山,”父亲指着窗外,有点激动,“当年,我们硬是把它削平了,搬走了,筑成了这道大坝……”

车行坝底,抬头仰望,整个大坝雄伟壮观。斜坡面上,用灌木拼成的“汉王欢迎您”五个大字清晰可见。

汉王,念你日久,今天,我们终于来了!

紧赶慢赶,到达汉王还是已十点多了。汉王的场镇早已今非昔比。街道是双车道的柏油路,父亲路上说的几座茅草房早已变成了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小洋楼,灰瓦,白墙,朴素大方。房前是人行道,隔不远就有一个垃圾箱,街面干净,整洁。集市就设在路两边,卖肉的,卖菜的,卖水果的,不一而足,虽显拥挤但有序。汉王的集市开得早,散得也早,赶集的农人大多已回转了,只剩下摆摊的商贩和少许如我们般来迟了的顾客。

集市散了没关系,我们的目标是吃汉王羊肉。县城里有卖汉王羊肉的,味道还不错。今天到了汉王,必须尝一尝地道的汉王羊肉。

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动作干练,店堂收拾得很整洁。引我们落座后,他称肉、切肉、端汤,夹泡菜、配蘸料、切蔬菜,一会儿工夫,菜品就上齐了。薄薄的羊肉片在白色的羊肉汤里翻滚,香气满溢。夹起一片在芫荽辣椒蘸碟里一滚,送入口中,鲜香又有嚼劲,肥瘦相宜又不油腻,再扒拉一口和有少许玉米颗粒的优质稻米蒸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肉足饭饱。刚要出店门,看见老板正从锅中捞出煮好的羊肉,几大坨,油浪浪的,摆在案板上,全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涎水直流。又旋即转身,买了两大坨打包带走。老板心善,不但优惠了价钱,还贴心地送了羊油羊骨。

我们沿着场口的公路围湖转悠。

汉王湖的水只可远观不能近玩,因为一玩,你就再也忘不掉了。那是一湖怎样的水啊!凌凌的清,如一块硕大的绿绸布。蓝天,白云,绿树,黄土,给这块绿绸布洇染成了彩色。看着它,你的眼明了,心净了,一切杂虑消灭了,身体似乎也化成了水,融在了湖水中,如透明的绿水晶。山风微微乍起,湖面漾起涟漪,一圈圈细纹朝湖边荡来,原本平滑的彩绸被切割成了一块块褶皱的银缎子,闪着粼粼的波光。深秋染黄了层林,染低了气温,而湖水却一如既往的温暖,丝毫没有一丝清寒。轻轻撩起它,那一抹暖,就透过凉凉的肌肤直抵五脏六腑,窜入四经八脉。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野鸭子的叫声。冬已近,其它的野鸭早已北归。难道这几只野鸭因为这片湖山改变了候鸟的基因,把这一方土地当成了永远的故乡?

环绕碧湖的是青山。山地或种茶。一排排茶树顺着山势蜿蜒,一遍遍描绘着山形。地中或地边耸立着一棵棵笔直的树——杉树。一种叶硬如针,凑近树皮仔细一闻,有一缕淡淡的清香,故名香杉。它因生长缓慢,故木质结实,是一种上好木材。一种叶螺旋状生长,形似柏树叶,但颜色浅些,末端缀着黄色果实,叫柳杉。或种竹。株株竹子颀长挺拔,或临山揽翠,或临水修颜,山山蓊郁盎然,也许是水足土肥的缘故。这两天,正是砍伐竹木的时节。路边山间,有不少工人正扛着斧头锯子忙碌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汉王百姓靠着勤劳和智慧,把家门口的绿水青山变成了金山银山。

湖中有许多“岛”。“岛”其实非岛,而是一座座浅山。汉王湖是一座集蓄水、防洪、灌溉为一体的多功能水库。春夏主防主灌,水落“岛”现。秋冬主蓄,水丰“岛”孤。四周碧水环绕,“岛”顶或独木领骚,或几木比秀,或树影翦翦,倒映湖中,别是一番风景。

山岙深处,湖湾尽头,坐落一户两户山里人家。房左屋右,常长有一窝土耳瓜。或爬于树梢,或攀于竹架。瓜叶层叠藤蔓交错间,次第挂着一个个肥头肥脑的白皮或青皮土耳瓜,惹人怜爱。坡前坡后,常有一只公鸡带着几只母鸡在土里刨食。院门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可至湖边。湖边常浮着一只小船,大红色的,原木色的,都有。有的扎个顶棚,绑个护栏,有的独独一个船身。一条铁链,一头拴在船尾,一头系在湖边。船在农家用处颇多,划船去种地,载人、载肥料、载农具,回来时载瓜果、载粮食、载竹木,也可划着走水路去赶集。

汉王公路四通八达,宽广平顺,百姓大多乘车出行。也可走捷径——过铁索桥。索桥连于山与山之间,——如果走公路会绕行许久。我小时候走过齐山庙的铁索桥,那晃晃悠悠的情景一直浮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听说场镇附近原有一座铁索桥,后来修了公路,就把铁索桥拆来修在了王嘴。王嘴是汉王的一个小地名,——山凸出了一角,此处又恰好居住着几户王姓人家。

车停路边,下车绕山路步行。一湖碧水又远远地和我相会。下过一道浅坡,几丛山芦苇伸出了头。芦苇边出现两个石墩。石墩后面,嵌接着一座铁索桥。桥面不宽,铺着木板,两边用铁丝扭结成网状护栏。护栏上面各有一根拇指粗的钢筋,也许是刚刷过油,手摸着滑溜溜的。桥面离水很近,远没有来前爱人给我形容的吓人。我念叨汉王,就是想来走它。终于见到了它,我兴奋地踏脚就往前奔去。桥随着我的脚步左右摇摆起来,儿时的记忆如开闸的湖水向我涌来。我幸福地晃动着,脚不停步噔噔噔跑到桥那头,反身笑盈盈看着后面跟上来的爱人,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是说很吓人吗?

桥头山脚的树丛间隐立着几座楼房。一座是刚修的,黄色的琉璃瓦、白色的磁砖在青山绿水中格外引入注目。看见有陌生人来了,从屋里冲出两只黄狗冲我们狂吠。散放的鸡群也停止了刨土,咯咯地叫着,昂头静立,又左右转头视察。几只背长灰毛的白鹅也把长脖子从下往上划半圈,然后奋力向前支伸着,卖力地嘎叫起来。其中一只,竟撅着扁屁股,梗直着长脖子朝我急急冲过来,吓得我连忙快跑急躲,闪向湖边的一根田坎,爱人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

走近一户王姓人家。这家男人原是石匠,院墙外铺着又宽又平的石板。站在石板上眺望,湖光山色,一览无余,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真是个世外桃源,”我和爱人都感叹,“如果退休后能在这个地方养老就好了……”

母亲一直没有过桥。她在桥头遇到了老亲戚——远房幺婶,我要喊幺奶奶。远房幺奶奶和幺爷爷他们是从老家那儿搬上来的,算算年龄都已八十多了,母亲和他们也有30多年未见,爱人20多年前来这儿钓鱼曾在父亲的带领下去他们家吃过一顿午饭。但一碰面,双方就喊出了彼此的称呼,然后亲热无比地攀谈起来,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语……岁月可以改变容颜,湖山可以阻断路途,却剪不断隐藏在血脉里的亲情哪!

返回公路乘车。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地坝里。厨房里炊烟袅袅,从青瓦缝里团团腾起。向屋里大声招呼,打算向主人道个谢。走出来的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阿婆,头发花白,面色慈祥,穿着一件红色棉袄。她不认识我们,却连声邀请我们进屋坐坐。我们道谢辞别。看着屋旁刨土的一群母鸡,我问老阿婆有没有多余的鸡蛋卖。沿途不时听见小货车经过时大声吆喝:“收鸡蛋——收公鸡——收羊子——”来一趟,我也想买点山货回家。但老阿婆的回答和我一路询问的汉王人家如出一辙:“我们的鸡蛋都是自己吃的哟,有时自己都还不够吃呢,闺女!”

笑笑,向老阿婆告别。车行归途,那一路湖山依旧相依相伴。路边闪过一块白色的告示牌。它告诉我,如今的汉王湖又多了一个功能:饮用。现在,汉王修建了水厂,相邻的场镇喝的都是汉王湖的水。同时,它也是洪雅县城的备用水源。汉王湖,它的涓涓甘霖源源不断地流进我们的口,流进我们的身,与我们血脉相融。

渐行渐远,湖山被抛在了车后,隐入连绵起伏的山峦垛堞的温柔怀抱中。湖山连着古今。垛堞深处,曾经有一条逶迤的古道,响过驼铃,飘过茶香,嘚嘚的马蹄声一直敲击到云天深处……

东坡曾在西子湖畔诗赞西湖:我本无家更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千年前的苏公他老人家哪里能预料到,千年后的故乡,也有了如此好湖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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