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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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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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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钢笔的温度

我的书桌上那个竹制笔筒,是前年在老家集市上买的,竹纹裂着点自然的细缝,倒比光溜溜的塑料笔筒多了几分温乎气。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钢笔、圆珠笔、还有几支快没水的中性笔,挤在一块儿,像一群凑堆儿晒太阳的老伙计。

说起来,这些笔都陪我走了好些年写作路程了。以前没电脑的时候,它们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有时候半夜灵感来了,我摸黑从笔筒里抽一支笔,就着台灯的光在稿纸上写。钢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亲切,写得顺的时候,那线条又硬气又利落,琢磨字眼儿的时候,笔尖在纸上一顿一点的,连带着心里的想法也跟着慢慢清晰。后来电脑普及了,敲键盘又快又能随便改,这些笔就渐渐歇了工,安安静静待在笔筒里,成了“退休老干部”。

现在再看它们,竹笔筒上落了一层薄灰,里头的笔也没那么鲜亮了。那几支钢笔,有的笔身掉了漆,露出底下的金属色,像脸上刻了皱纹;有的笔尖磨得圆钝钝的,一看就知道以前没少“干活”。可每次收拾书桌,我都舍不得把它们挪走——多少个晚上,就是这些笔陪着我在书房里熬着,纸页堆得老高,它们就躺在旁边,跟我一起琢磨那些句子怎么写才顺溜。

倒不是说电脑不好,敲字快、改得也方便,可这些老钢笔里藏的念心儿,是电脑没法比的。尤其是那支“英雄”牌的钢笔,笔身上的漆掉了一半儿,笔夹也有点歪了,它却是我的宝贝。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支钢笔,是七十年代初,住在我家的张叔送的。

记得那是个春天的傍晚,我放学蹦蹦跳跳往家跑,一推开木门就愣住了——灶房里蹲着个陌生男人,正猫着腰往灶眼里凑,腮帮子鼓得老高,使劲儿吹火。突然“腾”的一下,火苗窜出来,跟条火舌头似的,直往他脸上扑。他吓得一缩脖子,跟个受惊的乌龟似的,紧接着屋里就飘起一股焦糊味儿,他的头发被燎着了!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笑岔气。

那男人听见笑声,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和汗,跟只小花猫似的。他挠挠头,冲我露出个有点尴尬的笑。这时候我妈擦着手从里屋出来,拍了我一下:“这是县里来的张干部,往后住咱家,快喊张叔!”我怯生生地喊了声“张叔”,心里却犯嘀咕:县里来的干部,咋还自己蹲灶房烧火呢?

张叔倒没在意我的小嘀咕,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是支崭新的钢笔!“给你的见面礼,”他笑着说,“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文化的人。”我接过来一看,眼睛都亮了,是“英雄”牌的,笔身亮闪闪的,笔帽上还刻着细巧的花纹。那时候我哪见过这么好看的钢笔啊,攥在手里跟攥着宝贝似的,连手心都出汗了。

张叔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他白天去农田里跟社员们一起劳动,吃完晚饭,坐下来帮我辅导功课,还教我写毛笔字。他总说:“字如其人,字写得工整,人也显得精神。”我以前写的字歪歪扭扭的,经他一教,慢慢地也变得横平竖直,有了点力道。他还爱跟我讲县里的事儿,他说县城里新盖的电影院、百货大楼,听得我心里直痒痒,总想着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啥样儿。有时候天好,他还会拉着我在院子里种菜,教我认黄瓜苗和番茄苗,说“每种菜都有自己的脾气,得顺着它的性子养”。那段日子过得快,好像刚熟悉,他就要调回县里了。

张叔走了,我们慢慢就断了联系。可我一直留着那支钢笔,上学时用它记笔记、写作业,后来开始写作,也总用它先在稿纸上打草稿。现在笔身的漆掉了,笔尖也磨钝了,可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那个蹲在灶房里烧火、头发被燎着的张叔,想起他教我写字、给我讲外面世界的样子,心里就暖乎乎的。

50多年过去了,书桌换了一张又一张,电脑也换了好几台,可这个竹笔筒和里面的老伙计们,我一直没舍得丢。它们就待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像在帮我守着那些旧时光——那些用钢笔写字的夜晚,那些被张叔鼓励的日子,还有藏在笔尖里的,一丁点儿也没褪色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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