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不知不觉已三年有余了!我觉得父亲与我们好像一直没有分开,曾经一起生活的画面常常在我脑海中闪现。昔日锄地、扬场、砌墙、砍磨、下井、出车等生产活动的记忆,依然是那么历历在目,恍如昨天的事情。然而饥荒年代,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深刻烙印的,还是父亲给我做的锅渣渣美食。至今难以忘怀!
锅渣渣,过去农村铁锅里焖小米粥,或者酸糜米粥,由于火候、水量、时间把握不够精准,经常会出现烧锅底的现象,有时会有一层烤黄了的米锅底,用锅铲盛入盘中,一家人要分着吃,顺手拿起来,你一块,我一块,好像品尝着一道美食大餐,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应该大多有过如此的经历。
每到这时,我们把锅渣渣看作是做饭产生的一大福利,或是副产品,甚是高兴。
锅渣渣,看上去金灿灿的,闻起来香香的,吃起来脆脆的,仔细品尝还带有一丝甜甜的味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期,吃锅渣渣,对农民而言,是对自己辛勤劳动成果的一种尊重,一颗粮食、一粒米饭都舍不得浪费。正像古人说的那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我们孩子们来说,权且就当作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道美食罢了。现代的孩子们,大多没有听说过锅渣渣,更没有谁把它当作什么美食去品尝。
锅渣渣是偶尔才会有的,不是天天会出现烧锅底,即使发生烧锅底,也不是每次都是黄灿灿的,焖米饭偶尔也有锅底烧成“黑脸汉”的时候,吃起来又焦、又苦、又糊。按照现在科学的角度讲,这时候就不能吃了,烧焦的米饭还可能会致癌。由于物资短缺,那时的孩子们大多营养不良。主食能吃得开米饭、山药蛋、南瓜的人家已经不错了,人口多的人家过不了冬的户不在少数。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零食的我,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每天能够吃上一顿锅渣渣上。每次从锅里盛出香喷黄亮的锅渣渣,我们兄妹总是欢呼雀跃,争先恐后要抢着吃,许多时候是不够吃的。哥哥和妹妹对锅渣渣的追求,没有我强烈。我对锅渣渣情有独钟,经常是不依不饶,甚至哭着要吃锅渣渣。父亲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只好盛上焖好的酸米粥,重新回到锅里,用锅铲在铁锅底部抹上薄薄的一层,用小火小心翼翼地加热锅底,火候掌握不好会烧焦的。可父亲总要耐心把它尽力做好。经过几分钟,父亲用炉火便把锅底的酸米粥烤黄烘干了,锅渣渣就可以出锅了。每到此时,父亲高兴地把锅渣渣盛到碗里,端给我们兄妹吃。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起来,父亲开心地笑了。
如果没有吃小米粥,锅渣渣从哪里来?这时提出要吃锅渣渣,确实也是个难题。父亲平素表情是非常严肃的,我们干了不应该干的事,他总要眉头一皱,我们兄妹都害怕。对这样近乎无理的要求,父亲反而表现得温和慈祥,并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把吃酸米汤捞饭的酸米饭盛上,放到铁锅里摊开,用铁铲把米饭压在一起,用小火加热,直到烤黄烤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两种锅渣渣的创新做法,确实也是无奈之举啊!面对家庭经济拮据的状况,困境中尽力满足孩子们的小小愿望,我想父亲的心里定是五味杂陈的。
随着父亲去阳泉煤矿当工人,我们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转机。父亲一日三餐节约下粮票,换大米探亲带回老家,让我们吃。我第一次吃上大米,感觉又甜又光滑,非常爽口,就是米汤母亲都舍不得浪费。当时,农村能吃上大米的人家寥寥无几,只有家里有吃皇粮的人家才有这样的机会。后来父亲带我们全家去阳泉居住,让我开了眼界。感觉,地方很大人很多,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吃得普遍比农村好多了。也就是在那时,我吃到了像微缩了的砖块叫“钢砖”和像烤黄了的馒头一样的叫“面包”的美食,“钢砖”“面包”分别是用玉米面和白面做的,是食堂专门供给工人师傅每天吃的。二者吃起来都是香香的、甜甜的,只是“钢砖”由于是玉米面做的,有点不好下咽,“面包”吃起来松软、爽口,它们比起锅渣渣来要好许多倍。原来世上最好吃的美食不是锅渣渣!
为了让我们有一个好的未来,父亲20世纪80年代就超前思维,举家搬迁到县城,给我们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求学环境,哥哥读高中,我和妹妹上初中。通过自己奋斗,我和妹妹终于考上学校,脱了农皮。随着自己成家立业,自己的孩子们出生了。经过改革开放几十年,国家富裕了,老百姓的日子也红火起来了。处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孩子们的各种小吃、零食、美食,已是日常生活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无独有偶,超市中有一种小零食叫“锅巴”,大人小孩都爱吃。其实就是小时候我们农村孩子吃的“锅渣渣”,还是城市人会起名字。“锅巴”的原料是小米、玉米粉、大米等,和“锅渣渣”的原料是一样的。为了增加脆酥度和口感,聪明的商家还加入淀粉、芝麻、鸡蛋、盐、糖、五香粉等辅料,所以市面上出现了满足不同人群各种口味的“锅巴”。“锅巴”经过特殊技艺的调制,俨然不是往日的“锅渣渣”能比的。这也许是人人喜欢吃它的缘故吧!
锅巴,作为我国传统食品,其起源和特产属性主要集中在安徽和陕西两地较为有名,其中安徽泾县的云岭锅巴、陕西小米锅巴为大众所熟悉。锅巴实物考证,最早实物发现于河南济源龙山文化遗址,距今约4600年历史,附着于陶鬲上的黄色熟食遗物被确认为锅巴。锅巴文化考证,起源可追溯至安徽,清代桐城派学者姚永朴的《旧闻随笔》及《北京晚报》1994年6月4日载李知文先生的《“锅巴”考源》均佐证其起源安徽。抗战时期,云岭锅巴曾经作为新四军的军粮而闻名,被誉为“抗战锅巴”。慈禧太后曾用粳米锅巴调理肠胃,御医将其入药。近年来,皖南锅巴制作技艺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
现在的锅渣渣,不是昔日可有可无的一道无名小吃,已经登上大雅之堂,摇身一变为超市里的翘楚—锅巴,以其精美的包装,鲜美的味道,占据了零食市场的一席之地。每当给孩子们购买锅巴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给我做的锅渣渣美食。锅渣渣虽然现在没有人吃了,可锅巴却风靡了全世界。但愿人们在吃到现代锅巴美食的时候,也能够回忆起本是同根生的锅渣渣!
伴随我一路走来的锅渣渣美食,是父亲举全力给我的人生托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