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梦

八月的灵宝县城依然像火炉一样热,常喜穿着卡灰色短袖，白色短裤，坐20公里公共汽车到县城农行营业部给弟弟寄钱。趴在营业部柜台上，填好汇款单，把一万元递给营业员，一切手续办好了，在灵宝县城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又无限惆怅地坐上公共汽车往东坡村果园赶。下了车，看着满园的苹果，奔流不息的黄河水，西天跳动的火球，站在两间矮屋前，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常喜是去年春天去西安打工的。当时，他和弟弟常兴在商丹高级中学上高二，兄弟二人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常兴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几名，常喜也在年级三十名左右。商丹高级中学每年考取的本科生都在一千多人，按说常喜考985学校也是没有问题的。可天不与人为善，前年夏天，常喜的母亲患了糖尿病，不仅干不了活，而且要经常吃药。常喜的父亲忙完地里忙家里，供用两个孩子上高中，到年终还欠几千元的账。去年正月要开学了，常喜的父亲到处借不到钱。正月初五，一家人在火炉旁发了一夜的愁。常喜思前想后，决定自己停学到西安打工，帮父亲供弟弟上大学。

做出这个决定对常喜来说牺牲太大了，他痛苦到了极点。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种选择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这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他将失去上大学深造的机遇，一辈子靠力气在黄土地里扒饭吃。可别无它法，父亲已50多岁，根根白发爬上了双鬓，母亲40多岁，患上这种病，只有多休息，注意饮食才能延缓生命，保存这个圆满的家。弟弟刚过十六岁，身体又比较瘦弱，自己不为父亲分担忧愁，谁来为这个家分忧呢？但一想到要告别学校，要终止学业，泪水禁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睡在另一个被窝里的常兴也理解哥哥的痛楚，他也咋样都睡不着，心情难以平静。明摆着，两个人都上学家里供不起，上大学那更不用说了。自己要求回家帮爸爸干活，哥哥不肯，爸爸、妈妈也嫌太小，身体太弱。他叹一口气，恨自己怎么那样没用，帮不了家里一点忙。想来想去，头昏昏地来到一个地方：青青的竹园，嫩嫩的杨柳，遍地的麦苗、菜花。一会儿，黄菜花变成了菜籽，菜籽卖了很多钱，常兴高兴极了。这一下，兄弟俩上学有钱了，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常兴正做着幸福的梦，常喜看着弟弟甜蜜的睡态，真不愿把他叫醒。正月初六是高中补课的日子，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常兴”。常兴一翻身坐起来，才发现天已大亮了。吃过早饭，常喜帮常兴收拾好行李，把弟弟送到村口。常喜对常兴说：“你一人在学校，别招惹谁，好好学习，为爸妈争气，也为我争气。”说到此，他用牙咬了一下嘴唇打住了。常兴忍不住声泪俱下地说：“哥，我一定记住爸妈和你的话，好好学习。”常喜忍不住抱住弟弟，流着泪拍拍常兴的肩膀，说：“记住了就好。”接着，轻轻地推开常兴说：“不早了，走吧。”常兴抹着泪水应声“嗯”了一声，走一步又回转身对常喜说：“委屈你了，哥！”常喜摆摆手，返身跑回了家……

过了正月十五，常喜带着几本自己喜爱的书，告别了父母，与村里的一个叔伯哥哥踏上了打工的路。他想，一定要凭自己的智慧和力气，给弟弟挣回上大学的钱，还清外债，治好母亲的病。

开始，常喜在西安环城南路一家餐馆里打杂，活脏工资低不说，一天工作的时间太长，一点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他心里烦，很沮丧。一个偶然的机会，商丹在大明宫做建材生意的老乡张老板到这家餐馆请客，一听口音是商丹人，临走的时候，常喜送出门，打听哪里是否有活干。经张老板介绍，常喜到大明宫建材商场王老板门市部学做石材生意。

到石材门市部当学徒工，每月4000多元，活很重，也很苦，但大部分下班的时间是自己的。夜间，常喜可以看看书，他一边温习高中学过的知识，一边自学高三的数、理、化。他想，现在只有17岁，如果家中条件好转了，再过三、四年考大学也不迟。独立地生活、独立地思索让他想了许多许多……

去年秋天，灵宝县的李老板与王老板合作一项石材装饰工程，四川红色天然花岗岩和珍珠白花岗岩要用8000多个平方，材料调运加工，李老板整整在大明宫忙了二十多天，常喜通过几个月的打工，也知道做建材生意能赚钱，但投入资本太大。他一边干活，一边与李老板聊。听说灵宝承包果园能挣钱，这让他动了心。去年9月的一天，他告别了繁华的古城西安，随李老板来到灵宝县黄河边上的薛镇东坡村。经李老板介绍，他承包了这里的30亩果园，年上交15000元。

常喜从此就在这苹果园里两间低矮的平房中安了家，冬天他乘着地还没冻就雇人帮忙把这30亩果园翻了一遍，给果树防了虫。初春，他早早地给果树剪了枝、施了肥。白天，他在果园里除草、蔬花，管理果园，夜间在矮屋里看林果科学管理书籍。多少个落日黄昏，多少个黎明的早晨，常兴在这黄河边上发愣……

常喜比弟弟大一岁，从小一块玩，一块上学。一次，他上树摘柿子，不小心从两米高的树上掉下来，头上摔了一条伤口，血流了一脸，常喜没哭，弟弟吓得哭着把他背回了家。

家中不富裕，兄弟两个上初中就在学校食宿，一个被窝里睡，一个教室上课，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总是互相照顾，一个馍掰两半，一块肉总是推来让去都不肯吃……

外出打工后，弟弟几乎每星期都要来一封信，感激哥哥为他做出的牺牲，要他不要太累，要照顾好自己……

人是靠精神支撑生存的，常喜每天对着黄河想：他是凭着对亲人的思念，凭着对父母的孝心，对兄弟的责任和情份而干自己不愿干的事……

苍天不负有心之人，常喜洒下了汗水，换来了丰收的喜悦。10亩蜜桃，6月前销售已空，他给村里上交10000元的承包款，还清了工钱、化肥钱，还余下15000多元。弟弟昨天来信说考取了浙江大学，他先寄10000元，让弟弟替自己圆大学的梦！常喜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河，看着20亩沉甸甸、红灿灿的满枝苹果，想着故乡的父母和即将去上大学的弟弟，不知是喜是忧，凝视着两间矮屋发呆。直到村口的马姑娘喊“常喜”，他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