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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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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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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那条小路

山间那条小路

故乡的山窝窝里,蜷着几条玲珑山沟:大东沟、小东沟是村东北探出去的两根细指,大西沟、小西沟是西南舒开的掌纹。以村庄为中心,山野的肌理便轻轻铺开。

沟里的路原是农人踩的 “田埂尾巴”,窄得容不下两人并行,崎岖处总勾住衣角,大多时候只守着风与草的寂寞。唯独小西沟的路不一样 —— 像根绷紧的青褐弓弦,一头拴着清泉供销社,一头扯着丹凤茅坪。虽陡得让人摇头,荒凉得只剩鸟鸣,却比大路近一公里。就凭这 “近”,清泉去清油河的挑夫、茅坪上学的娃,都愿绕开大路来此攀登。

六十年代的风,总裹着 “紧缺” 的味。盐躲在供销社的玻璃罐,煤油锁进铁桶,糖是稀罕物,肥皂得攥着票才买得到。我们捏着购物卡、挎着篮子往供销社跑时,脚下的路就成了 “生存的摆渡人”。小西沟原藏着好风光:春有山花举着蜜罐拦路,秋有红柿挑着烛火照人,泉水在石缝里弹奏着琴,可没谁顾得上听?挑夫裤脚沾着晨露,学生书包坠着课本,人人躬着背、喘着气,把 “赶路” 刻进脚步里。

有年春天,长安哥和邻居置了气,收工后叔父陪他走在小道上。映山红开得正旺,叔父的话像石子砸进心湖:“人不能改变环境,就要适应环境。就像走这路,填不平坑洼,就把脚步放稳。” 我盯着路上深浅的脚印,忽然醒了:这路不光是用来走的,更是教人防着坑、把稳脚的。它见过太多急与缓、怨与愁,叔父的话像陈酒埋在记忆里,后来我遇事急躁,总想起那天的风、那坡花,还有那堂没黑板的课。

小西沟脑的平地,曾是生产队的 “心病”—— 三级台阶似的三段地,五亩庄稼总没精神,禾苗像缺奶的娃,叶子耷拉着。大集体时,四十多人扛着锄头来,半天也只给地 “挠挠痒”,地也 “闹脾气”,年年收成都少。后来分了地,我也分到几分坡地。清晨背着化肥,妻子牵着娃,一家人踩着露水往沟里去。可我那点种地的本事,地都看不上:别人的庄稼是铺到边的绿绸缎,我的花生却是有一棵没一棵的花脸猫,收的花生还不够抵化肥钱。直到全家转了商品粮,才把这块 “啃不动” 的地交回集体。这路像个记账先生,把集体到个人的时代转身,都记在了泥土里。

它藏着太多人的脚印:少年时,我和伙伴挎着柴刀砍带露的柴,提竹篮挖沾泥的菜;成年后,在这儿种地、担麦捆,风裹着笑,汗滴进土,连拌嘴的话都顺着泉水流进沟底。那些割不断的亲情、散不去的时光,都锁在了这条小路上。

仲春某天,山花开得正疯,茶香像线似的牵我进了小西沟。荒坡成了密不透风的林,窄路换成绕山的水泥路,那几块平地连成片,成了茶山。我慢慢走,脚下的路不再硌脚,记忆却像潮水漫上来:叔父的话、社员的背影、伙伴的笑声,仿佛还藏在茶树丛里,伸手就能摸到。

路会变,泥路成了水泥路;山会变,荒坡成了茶园。可刻在路上的人和事,像茶树上的露珠,总亮在记忆里。这条小路是时光织的绳,一头拴着从前,一头牵着当下,让我们走再远,也能寻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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