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张主任一坐到办公桌前，就会习惯性地对着一面小镜调整一下嘴角的弧度。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结合嘴角的弧度，形成一种完美的表情：这正是礼仪培训时老师再三强调的那种最具亲和力的微笑。

几年前，他虽是个精通业务的普通科员，可平时，却总爱板着一张冰冷的脸，同事们私下里都叫他“冷面张”。正因这张冰冷面孔的存在，致使他的仕途难得顺畅。直到一次礼仪培训之后，浮上脸面的笑容，才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微笑是最好的名片，其亲和力会让你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一定要坚持不懈。”培训老师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起初的坚持却很艰辛。因为坚持，常让他脸部肌肉酸痛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正因他能持之以恒，就由科员很快晋升至办公室主任。于是，微笑渐渐地变成了他的第二本能。

“咚咚咚。”一阵沉重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他下意识地扬起嘴角。

门刚掀开，弟弟张明，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张主任注意到弟弟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西装皱巴巴的，领带也歪在一边。

“哥——”张明的声音有些发抖。

张主任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怎么了?先坐下说。”

“咱爸——”张明哽咽了一下，“爸他——”

张主任的心猛地揪紧了。他想起上周父亲还打电话说胸口闷，自己却因为要准备一个重要会议，只敷衍地说了句周末回去看他。

“爸怎么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嘴角弧度纹丝不动。

“爸……走了!”张明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今天早上，心脏病发作......”

张主任感觉眼前一黑，仿佛有人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他想哭，想大喊，想撕碎眼前的一切。但多年的职业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他的面部肌肉依然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微笑。

“哥!”张明突然站起来，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你……还居然高兴!是咱爸走了呀!你竟没有丝毫悲伤?!”

张主任想要解释，但嘴角的肌肉仿佛已被冻住。他几次努力着想要收起笑容，却发现这比当初学会微笑还要艰难。

“我——”他正要解释，却被张明立刻打断。

“够了!”张明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失望和愤怒，“我知道你打当官后就变了，但没想到你连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了!爸临走前还在念叨你，说想见你最后一面......”

张主任感觉心被啥狠狠地揪了一下。他想变换表情说对不起，想说我也非常痛苦，但那张微笑的面具仿佛长在了脸上，怎么也摘不下来。

“你继续笑吧，我不想再看你这副嘴脸!”张明转身冲向门口。“我这就回去给爸办后事，你这个不孝之子就别回来了!”

门被重重地带上。张主任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那个完美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冲到洗手间里，又对着镜子疯狂地揉搓着脸。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个笑容就像刻在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爸——”他对着镜子轻声呼唤，声音里虽已带着哭腔，可脸上却仍旧挂着灿烂笑容。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个为了晋升而戴上的面具，已经和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再也摘不下来了。镜子里的他，像一个被撕裂的怪物，上半张脸写满痛苦，下半张脸却始终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但他的嘴角，还依然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