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四人,是躲进一个山洞后才被这个日本兵发现的。
当时,最后一个进洞的,是村里的屠夫二嗄。他仓皇躲进来时,未将洞口那些藤枝掩好,以致露出的破绽,引起在撤退中来此小解的这个日本兵的注意。
本来,这个日本兵虽有疑惑,可并未吃准洞里就一定有人,所以,当时只是小心翼翼用刺刀挑了挑枝叶,并用日语呜哩呜啦的,试探着朝洞里叫喊了一通,看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便顺手朝里射了一枪。谁知,这随意地一个举动,竟让洞里传出了一阵杂乱声响,这让日本兵吃惊不小。他立刻又“呜啦”一通,并把枪栓拉得“哗哗”直响,在端枪欲继续朝里射时,就听洞内传出一声惊叫,接着,二嗄便瑟缩着身子爬出洞来。一见是个村夫,兴奋的日本兵便操着生硬的中国话气势汹汹地问:“你的,什么的干活?!里面人的多少?快叫他们统统地出来!慢慢的,死啦死啦的有!!”
“没⋯⋯没了,就⋯⋯就我一个⋯⋯一个的干活。”刚爬出来的二嗄,颤抖着牙齿说。
“八格!你的说谎⋯⋯死啦死啦的!”日本兵边说边举起了枪口。显然,他从二嗄闪烁不定的眼神中,已猜测到洞里不止一人。
“啊⋯⋯别别⋯⋯”。二嗄见日本兵端枪架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边摇晃着双手阻止,一边用手指向洞里,并伸出三个手指比划着,浑身抖得尤如筛糠一般。
“哟西!你的⋯⋯快喊他们的出来!”日本兵将枪口顶在二嗄胸前威逼道。
“大⋯⋯大柱,福根—— ,来新 ——,你们都⋯⋯都出来吧。”
可是,二嗄喊了半天,里面也无半点动静。日本兵虎视着山洞,紧张地盯着出口。等了半天仍然没等出结果,于是他眼珠一转,立刻从腰间摸出一枚手雷,在枪托上一磕,便扔进洞里。随着一声轰响,洞口霎时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紧接就传出几声尖叫,并窜出三个身影。
这三个身影窜出洞后,立刻就被日本兵用枪威逼到二嗄所站之处。不过,等这几人聚集到一起后,日本兵却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因他看到,四个村夫虽说个个蓬头灰面,骨瘦如柴,可每人精瘦的身架却并不示弱。“若是他们⋯⋯良心的⋯⋯大大的坏了,那我的⋯⋯岂不⋯⋯”。日本兵心存顾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旋即又强装镇定,并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舞动着步枪命令道:“你们⋯⋯统统的,统统的转身过去,一个一个的,向前的开路,回头的,死啦死啦的有!”
刚刚经历了枪弹和手雷恫吓的四人,此时还正处在惊魂未定,而面对日本兵的命令,谁个又敢违抗?个个只能唯命是从,便按日本兵所说,转过身去,排成一列,并迈起沉重脚步,朝山下缓慢走去。
(2)
蘑菇峪是太行山麓一个不足百十户人家的小山庄。1939年秋,日军疯狂对晋察冀地区展开灭绝人性的清剿扫荡,被他们所奉行的“三光政策”,毫无例外地也蔓延到山脚下的这个小山庄。小山庄人口本就不多,且经日军三番五次地扫荡之后,一些青壮村民,不是被抓去做苦力,就是被抓去做活体试验。并有许多,都已命丧日军刀枪之下,因此,村中人口便越发显得稀少。另外,即使能幸存一些村民,每逢清剿袭来,也时不时地就惨遭日军杀害。所以,慑于日军这种淫威,但有风吹草动,尚幸存的一些体力较强村民,就疲于奔命并四处躲藏。二嗄四人,正是在今晨拂晓时分突遭日军偷袭时而躲进半山腰这个山洞里的。不过在此之前,二嗄却并不知晓此处有洞。他是在惊慌逃奔之中,逃至半山腰一块凹地时,身被脚下一石块绊倒后,无意中跌滚进掩没于低凹旁一堆藤蔓覆盖的山洞里的。他跌进洞后,脚腕被洞石撞伤,尤其脚掌,一挨地便疼得不住抽筋。虽说人也被摔得晕晕糊糊,但他强忍疼痛,还是想努力拾起身来。谁料就在此刻,他忽觉身旁一阵风声掠过,紧接就是几条黑影飞速扑来,并三下五除二将其压翻在地。惊魂未定的二嗄何能承受这般折腾,他“妈呀”一声惊叫,便晕厥过去。
等过三五分钟之后,二嗄在渐渐苏醒中,却隐隐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说:“真没想到,这二货咋也找到了这里。”
“待会,得好好问问,他是咋找到这儿的。”
“他不会把鬼子给引来吧......”
通过声音,二嘎一下分辨出,眼前的几条黑影,原是庄上的打铁匠大柱和草药师福根,以及竹匠来新几人。他这才松下心来,忍不住急忙招呼道:“哎呀呀⋯⋯原是你们老哥几个呀⋯⋯”
(3)
说实在的,说起此洞,就连大柱和来新两人也不知晓,这是福根在一次采集草药时偶尔发现的。今晨鬼子突袭山庄时,仓皇而逃的他们三人,正巧相遇在半山腰处。听到身后步步逼近的追兵,情急之下,福根忽就想到藤蔓丛中那洞,才将他们两个引到此处。当三人小心翼翼将藤蔓拨开一道缝隙,匆匆钻进后,便聚在洞口不再深入。因为,三人谁也不知洞有多深,里面有无支洞,或者里面有无潜在危险?所以,几人忖思再三,便想一探究竟。当大柱摸出火石和引线,想要点燃枯枝,但刚擦出几星火花,便被福根立刻阻止。“点不得!点不得!!一有火光,外面看得极显,我们还有活路?!”
来新也附声道:“福根说得在理,我们确得小心!”
大柱见他俩意见一致,便收了火石并说:“不管咋样,我们也得进去探探实情。”
“嗯嗯⋯⋯好。”
听到他俩毫无异议,大柱即刻带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进去。
其实,此洞外阔内窄,并不太深。径直前行,约走五六米左右,再向左拐进两米,便没了去路。或是常年被滕叶封闭之故,尽头处空气有点稀薄,几人被压抑地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就急忙转身,又返回洞口。正当他们刚要坐下歇息一下,突就听到一阵枝叶“哗哗”声响,紧接便“唰”地一声,一个黑影滚进洞来。借着刚被撕开的屏障而射进的徽光,几人敛声屏气盯着地上那个黑影,总算看清是个人影。后见这人强忍疼痛吸溜了两声,挣扎着就想拾起身来。或是处于一种自卫本能,暗中的他们几人,竟不约而同一起扑了上去。谁知,那人却经不住这突然一袭,惨叫一声,便没了动静。
(4)
说句实话,还多亏这声惨叫,才让扑上来的这几个人,又同时停止了攻击。
几个人之所以同时住手,是因为他们同时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像是......二嘎!”
“是二嘎!”
“咋是这二货?!”
三人异口同声确认后,便浑身一松,呼出一口长气,一起瘫坐地上。
“真⋯⋯他娘的稀奇,咋把这怂货给碰上啦?”大柱又嘟囔道。
“的确没有想到,这二货⋯⋯咋也能找到这里?”福根也很费解道。
“等这二货待会醒来,得好好盘问一下,他到底是咋找到这儿的?”来新也随声附和说。
就在三人小声滴咕之际,却不防二嘎此时正好苏醒,且从他们不同的声音,也辩出了相应的每人。惊喜之下,便忍不住又叫喊起来。“哎呀呀⋯⋯原是你老哥几个呀!”可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喊,却让刚刚松驰下来的几人神经,又惊得骤然绷紧。
“你个狗日的⋯⋯二嘎!你一惊一乍的,是想吓死我们哥几个吗?!”大柱跳了起來,冲过去就踹了二嘎一脚。
“哎哟哟⋯⋯大柱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嘛!”二嘎见大柱发怒,急忙向他央求。这时,福根和来新也连忙赶过来劝阻。“大柱,先别冲动!你让他说,就让他说嘛⋯⋯听听到底是咋回事嘛⋯⋯”
不过,要听二嘎细述之前,得先说一下二嘎其人。
之前就已说过,二嘎就是蘑菇峪山庄的一个屠夫而己。但凡说起二嘎,这村里村外的人,却无不称其为“二货”。说其“二”,一是源于其在家排行为二,但另层含义却指其行为比较出格。比如说,别人杀猪宰羊时,是由几人将被屠对象摁住,或用绳索将宰物捆绑住,再用腿压住,然后才用刀毙命。但凡经二嘎之手的宰物,却就让他变成了另般套路。他每动手之前,得先喝上几口让主家事先备好的白酒,等喝到面色微赤时,他这才拎根木棒,来到被屠活物跟前,先给活物喂点草料,将其安抚进食,然后再抄棒绕至活物后面,飞起疾落,对其关节则狠劲一磕。伴随一声惨叫,活物哀鸣着倾刻瘫地。随后,李二便提起活物前腿,将其拖上台板用腿固定,这才抽刀行事。而每逢此时,围观者就总不免会谑骂两句,“这货⋯⋯真是个二货!”
但说归说,骂归骂,可都又不得不承认,其粗野之举,也不失为另一种屠宰之法。如此一来二去,二嘎之名又常被“二货”替代。当然,有人却一直认为,这二货的二劲,或是全仗酒精撑胆的结果,因其不做活时,又常显得草包一个。再如一次,他去村中一户人家准备做活,谁知刚到那户人家门口,“汪”地一声,从院里扑出一条狗来,二嘎当时就被吓尿一裆,并站立原地,俩腿不住打颤。待主家闻讯赶来,撵跑了这狗,又请他进门时,可他俩腿哆嗦着就是迈不开步来。主家看他这副怂样,就讥笑道:“哈哈,想不到这远近闻名的二货,竟会被狗给吓成这怂式子⋯⋯真把你祖宗的脸都给丢尽啦⋯⋯快把你做活时的那股二劲拿出来呀⋯⋯”,反正,说到天东地西,这二嘎当天,似被下破了胆,说啥都不进门干活,无奈之下,主家只好依他择日再来。直到歇息一天后,得知主家己将狗关起,他这才心有余悸地过去把活干完。直到后来,二嘎毎去谁家干活前,他都必先向主家问句:“家里有狗吗,快把那家伙关好⋯⋯”。所谓二嗄,就是这样一个忽软忽硬的家伙。
(5)
虽然,二嘎的这种秉性,大柱几人并不陌生,但对其不合时宜地一惊一乍,却仍让他们厌恶。所以,几人就把追问二嘎来此的缘由,当成了每人发泄心火的出口。
而已被惊恐缠身的二嘎,也巴不得尽快释放掉内心的压抑,就竹桶倒豆般把如何跌落山洞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因是急切地讲述,导致他一口气讲完时,早已是口干舌燥。尽管如此,但他还是硬咽下一口唾液,想再强调一下,他到此实属意外。可他嘴刚一张开,还未及发声,便突听洞外传来一阵悉窣之声,他刚张开的嘴,像被凝固一般定格在那里。而其他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同样荡起一丝惊悸。于是,所有人无不紧张起来。他们立刻禁声屏气,都将身体贴紧洞壁,密切注视着外面的动态。
但是,从外传来的悉窣之声,断断续续响了一会之后,却很快又恢复到之前那种平静。不过这种平静,更像蕴含着一股巨大压力,重重侵袭着每个人的心房。沉静了半晌之后,大柱首先忍耐不住了,他用肘轻轻捅了下紧随其后的来新,悄声耳语道:“外面⋯⋯像是有人!不知⋯⋯又会是谁?”来新闻听此话,早连大气都不敢再呼,更不消回应他了。正在他们纳闷之际,洞外忽又传来一阵枝叶被拨动的声音。福根见状,急忙拽拽来新的衣角,催促道:“快往里走!”他们三人慌忙返身朝里摸去,而魂不附体的二嗄,却哆嗦着双腿,咋都迈不开步去。当大柱三人刚刚摸到洞尾,他们便听到洞外传来的叽哩哇啦的日语声⋯⋯
(6)
与蘑菇峪纵深相连的魔崖岭,除以山势陡峭怪石嶙峋著称外,还以瞬变的魔鬼天气而闻名。从半山腰到山下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但无论上来或者下去,却都得迂回三个弯道才可抵达。
日军此次突袭蘑菇峪时,竟一反常态并未对现有村民实行他们以往灭绝人性的剿杀,相反,只是围追堵截,想尽可能掳掠一些活体回去。据说,此举是为他们秘密研制的生化武器而急需一批实验对象。正是介于这个原因,才使得大柱等人,在混乱中逃上了魔崖岭,直至与追捕中的这个日本兵巧遇半山腰处⋯⋯
日本兵押着大柱几人,从山腰朝下回转时,太阳正在破晓而出。瞧着喷薄而出的这轮红日,日本兵就像看到了猎猎飘扬的战旗一般,内心荡起一股莫名的勇气。或因受到这幕景色的感染,让他之前的那种胆怯与恐惧,顿时荡然无存,而升腾起的,却是被灌输许久的那种效忠天皇的武士道精神。在这种意志支配下,他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快快地开路,磨蹭的不要⋯⋯你的⋯⋯叭格哑鲁!”
日本兵挥舞着长枪,不断驱赶着大柱几人加速前进,并对两脚有点磕绊的二嘎,不时上去踢上两脚。
就在他们转到二道弯时,才刚闪出的旭日,转眼间又躲进了云层里,四周也变得一片灰蒙起来。他们从这个弯道,向前又行进了数十米时,路旁的山涧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天空随即飘起了大雨。
“那边的过去!快快的!快快的!!”
在这猝不及防地天气变化中,日本兵慌忙连踢带掀,将大柱等人赶往紧靠岩壁上的一块凸石下躲避。在拥挤之中,大柱紧贴来新身后,便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又用肘暗暗捅了捅身旁福根的腰肋。他这细微举动,虽让来新和福根心领神会,可俩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在心底暗自嘀咕,“好你个大柱,你不想活就算了,还非得拉上我们垫背吗?你都不好好想想,鸡蛋真敢和石头相碰?难不成⋯⋯你真把鬼子手里的东西给当成烧火棍啦......像和你打铁似的,以为趁热就行啊⋯⋯现在明摆着,不管谁先上去,横竖就是个死嘛⋯⋯哼哼,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比较妥当。”他两个就只顾埋头忖思,而对大柱不断用眼投来的示意,却毫无半点回应。
“这两个孬种⋯⋯关键时刻咋就这么怂啊?!”大柱见状,心里头那个气呀,快把嘴唇都给咬出血来。
再说魔崖岭空中的疾风暴雨,一向都以来去匆匆著称,眼前这股大雨也不例外。虽说才下了半袋烟的功夫,而山涧就已响起了“哗哗哗”的流水之声。除此,还把长在峭壁和路旁的那些茂密草木,经过雨水的冲洗,令其显得越发青翠。
“开路!快快地开路!”当雨水刚一收停,日本兵就又耀武扬威地驱赶起来。来新和福根听到喝声,丝毫不敢怠慢,低着头,赶紧转身起步;而大柱却磨蹭着跟随其后;二嘎尽管脚痛,却也挣扎着不敢落后一步。说句实话,放在以往,对贯于攀爬山路的这些村夫来说,一口气爬上奔下个三五十里山路,完全就是小菜一碟。可现在,由于每人心态不同,他们行走的速度,自然也就大打折扣。尤其二嘎,刚开始还能努力地跟着,可等走出一段路后,这些凹凸不平的山路,便将其脚底垫得生疼,前行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7)
最难熬的则是,二嘎的一双布鞋,此刻已被山路上的泥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尤其一双被撞伤的脚踝,早肿胀得像发面的馒头,而裸露的双臂,一片片青紫的皮肤,在雨后的冷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快快的!支那猪!”这时,日本兵对落后的二嘎,用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背,他一个踉跄便扑倒在泥水之中,手掌顿被尖锐的石子划出几道血痕。
“快快的起来!”日本兵用生硬的中国话呵斥着,并用枪口抵住二嘎的后脑勺。二嘎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但受伤的脚踝使不上力,结果,又一次滑倒在泥浆里。
大柱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也已发白。他又瞥了一眼来新和福根,两人仍旧低着头,瑟缩着肩膀,活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的鹌鹑。
大柱再也忍不住了,他回身上前扶起二嘎,但他明显感到,这个屠夫的身子,此刻却在他的臂弯里瑟瑟发抖。
“太君,他的受伤了,是走不快的,我的扶着他一起的走吧?”大柱强装笑容,对日本兵央求道。
日本兵眯起眼睛盯了大柱一下,却突地抡起枪托,朝大柱肩头就是一下。大柱一阵抽搐,双手丢开二嘎,不由抱着肩头弯下腰身,则不再作声。但用眼睛余光,却不时喵着日本兵手中的那杆长枪。
“八嘎呀路!”日本兵则继续咆哮道:“你们都是大大的实验品,走不动的,现在就死啦死啦的! ”他说着,便转身把枪口指向半躺在地上的二嘎。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大柱突然怒吼一句:“我操你祖宗的!”便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狮,猛向日本兵扑去。他这猛的一扑,双手正好抓住枪尾,顿让日本兵失去平衡,枪口也歪向一边。只听“呯”的一声震响,子弹便擦着二嗄的耳际,射向了一旁的岩壁,并溅出几粒火星。
(8)
若说日本兵的突然失衡,是因大柱扑去的结果,倒不如说是日本兵的刻意所为。因在大柱突然扑去之时,一直心存戒备的日本兵,便本能拧身躲闪,并顺势抬脚向大柱踹去,大柱立刻被踢翻在地。于此同时,日本兵又快速将枪上膛,把枪口指向大柱。
“你姥姥的小鬼子!”就在此时,扶地而起的二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叫骂同时,就“呼”地直向日本兵双腿扑去。日本兵见状,急忙掉转枪口并扣动了扳机,二嘎身体一震,鲜血立刻从前胸后背涌出。
“二嘎——”,大柱目眦尽裂,就地一个翻滚,又向日本兵扑去。
中枪倒地的二嘎,仍死死抱着日本兵的双腿。日本兵暴怒地用枪托捶打他的头部,二嘎浑身一软,双臂顿然松开。就在日本兵双腿还未拔脱之际,大柱却像一头烈豹,已经扑到他的身前。巨大贯性将日本兵掀翻在地,枪枝也从手中飞脱,并顺着路旁斜坡,滑进了一片草丛。大柱铁锤般的拳头,猛砸着对方脸部,但日本兵双腿绞住大柱腰身,一个翻滚,反将大柱压在地上,并掐住了大柱的喉咙。
“你们这些支那猪!”日本兵咆哮着,双手使劲加力。大柱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拼命攥住对方手腕,尽量翻转卸力。
在这种加力与卸力的对峙中,大柱突然意识到,倘若再无帮手,他根本就不是这个训练有素的日本兵的对手。
“福根......来新,还等啥啊!”大柱在一个爆发力中,猛地掰开了对方的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又用头狠狠撞向对方脸部。日本兵“啊呀”一声,立刻仰翻在路旁的泥泞里。但这家伙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在他迅速爬起之际,腰间佩备的军刺,便已握在手中。
看到眼前这幕,福根站在原地,脸色越发煞白,双腿颤抖着迈不开步来。来新倒是向落枪的草丛那边冲去,但一看到日本兵抽出了军刺,则又刹住了脚步。
(9)
日本兵挥舞着军刺,快步逼向大柱。大柱左躲右闪,避其锋芒。不料躲闪中,他右脚突然一崴,身体便侧倒在地。日本兵趁机上前又压住了大柱,并举起军刺,欲将他一刀毙命。
就在军刺即将落下一刻,一块飞石,突然击中了日本兵的手腕,军刺当即脱落地上。紧接又是一块飞石,击中了日本兵的后颈,日本兵眼前一黑,便歪倒一旁。
大柱仰身看到,原是来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用投掷的石块,为他解除了危情。这时,他又拾起一块石头,一边举目观察,一边小心翼翼朝大柱这儿走来。而此时,福根却去拨拉着草丛,在寻找着那枝长枪。
“来新!好样的!”大柱称赞着刚刚站起身时,不料被打晕的日本兵忽又醒来,他冷不丁一个扫腿,立刻又将大柱绊翻在地。随后也是一个猛扑,便和大柱在泥浆中翻滚扭打起来。
来新见状,一时不知所措,紧握的石头也无法投出。眼看大柱又陷入危势,新来这才毫不犹豫立刻扑了上去。他左臂一把搂住日本兵的脖颈,右手举起手中石块,对其头顶就是一顿猛砸。无奈的是,日本兵因有钢盔的保护,清脆的撞击声,只让钢盔脱掉几处漆皮,并震得日本兵脑袋“嗡嗡”作响。情急之下,便不得不松开大柱而反击来新。但此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日本兵的长靴中还隐藏着一把匕首。当他一把扣住来新搂颈的左臂,另一手便滑向靴中将匕首拨出。他随即一个反刺,便将匕首刺进来新腹中。
来新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用丢掉石块的右手,紧紧钳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尽力不让其移动。
“大柱哥......快......”
来新的声音因痛苦而变调。大柱则奋力脱开纠缠,端直扑向不远处那把军刺。但他手指刚刚握住刀柄,就听来新一声惨叫——日本兵的这把匕首,最终还是从来新腹部拨出。
(10)
“来新!”大柱怒吼着,紧握刺刀就朝日本兵胸前戳去。这个反应机敏的日本兵,之前正是看到濒临的危险,才猛然发力将匕首拨出。他紧接一个侧闪,并顺势用匕首格挡大柱的刺刀,但大柱来势凶猛,却还是刺进了日本兵的左胸。日本兵紧闭嘴唇,极力抑制住痛苦的表情,然后“噌”的一下,又从腰间摘下仅有的一枚九七式手雷,用牙咬掉保险,对着头盔就是一磕。大柱见状,急忙挣开牵绊,一个翻滚便扑进路边一块土丘后面。于此同时,日本兵已举着手雷,嘴里嘶喊着“大日本天皇万岁!”,也欲朝那里扑去。然而,就在日本兵起身刚要迈步时,在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枪响,日本兵身子一震,顿然僵住,随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灰烟混合着一股焦味,立刻向四周弥漫开来。
心有余悸的大柱,听到周边沉于寂静,便慢慢爬到路边窥视。透过散淡烟雾,大柱看到,福根正端着那支长枪,从一块岩石后走出。
(11)
大柱万万没想到的是,能给日本兵这致命一击的,竟是来自福根。
原本福根,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可当他看到,在大柱身处危急关头,来新不仅急中生智的随机应变———立刻捡拾石块,并冲上前去参与搏斗,而又舍身忘死的毫不退缩。这种情形,使他先前那些胆怯,忽就烟消云散,并化为一股莫名的勇气。他也当机立断,转身直奔草丛,并从中摸出那枝长枪来。
当他端枪想要射击时,可此刻,他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又发起抖来。情急之下,正好看到旁边有块较大岩石,于是,便架枪喵去......
但令福根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他的一声枪响,竟会引发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而且,溅起的一些飞沙走石,把他面前的岩石,径直打得“噼啪”作响。
直到他也听到这边没了丝毫动静,才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端枪向大柱这边走来。等来到大柱面前时,他的裤裆都湿了好大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伸手把大柱拉上路面,一边像是在问大柱,一边又像在自言自语:“这狗日的...... 这回,总该死透吧!”
大柱盯了一眼那具残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也没作声,就心情沉重地来到二嘎和来新面前。
二嘎已经没了气息,一双倔强的眼睛还在睁着。大柱用手轻轻替他掩上,二嘎这才如同安详似的躺在那里。而躺在血泊中的来新,此刻双手,还在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呼吸已变得急促而浅薄。他张了张嘴,想对大柱说点什么,但他抖动着嘴唇,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坚持住,我们这就带你回家。”
大柱脱下上衣,撕成布条,试图替他包扎伤口。来新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大柱哥......我......我不是孬种,对吧?”
大柱的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在来新脸上。
“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是好样的!”
来新听完此话,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可嘴里仍然挤出一句轻若蚊蝇的声音,大柱急贴耳上前,则听他说道:“告诉我娘......我对不起她......便突然抓紧大柱的手腕,然后又慢慢松开......”
(12)
雨后的魔崖岭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呜咽着掠过山涧和岩壁。大柱跪在两具同伴的尸体旁,他浑身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着,但比起心中的痛楚,这已经不算什么。
福根却瑟缩在一旁,突然抽泣起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大柱缓缓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回家!带上他们,回家!!”
当太阳再次破云而出时,两个一身疲惫的身影,背着另外两个永远不会再说话的身影,艰难地向山下走去。在他们身后,魔崖岭的雾气渐渐升起,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大柱知道,这不是一个结束。虽然日本兵还会再来,但他们蘑菇峪的山民,却再也不怕任人宰割了!
注:该文获得“2025鸡西市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征文”优秀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