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坚勇
今年没出过远门,恰好国庆、中秋挨在一起,调休为长假,应该出去走走。
(一)
节日尚未到,媒体营造的文旅氛围,已经浓郁的眼花缭乱。景区有新貌,文创有特色,但我就怕排队拥挤、太过热闹。去哪里?就成了个问题。即日,家人问:“想好了没有”?我说:“想好了”。
初升的太阳给古城晋阳标志——“凌霄双塔”镀上了一层金色,迎泽大桥汉白玉护栏插满了红旗,被蔚蓝的天空映衬得漂亮非凡,碧波清流的汾河水,从楼宇和葱郁的两岸间流向远方。
坐在副驾位的我故意不让开导航,我要全程指示到达难以忘却的故地……
上迎泽桥过红绿灯,走西大街进高速口,一路向西。我不断提示:不着急啊,咱们“西行漫(慢)记”,平安为要。
先是京昆高速,车流如织。渐渐驶入吕梁北武当山脉,但见群山起伏,峰峦叠嶂,被红橙黄绿交织的彩林,覆盖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秋景长卷,甚为惬意;后是青银高速,车稀路畅。穿涵洞、跨高架,薛公岭山脉路段,山势褶皱且沟壑纵横,植被茂密且生态优越,山色尽染,秋韵浓郁。再就是呼北高速,车少景阔。远山如黛,白云悠扬,高高的丘陵之上,风力发电叶片像银色巨人的臂膀缓缓挥动,沿路一个个红色遗迹标识,吟诵着吕梁英雄的故事。
车下了临县三交镇高速口,路上清静了许多,而我这时,才开始找到了感觉。三交镇赫赫有名,东接大武镇,西邻丛罗峪,北达临县城,可谓古今要塞,尤其三交镇至碛口黄河古渡这条商贸线路,被茶马商帮,皮货驼队称之为:“三碛金银古道”。物换星移,岁月变迁,该古道成了悠悠的曾经,灼灼之大路。
鄙人何以如此熟悉,乃二十九年前,过路无数,办事多次,更有其为的是拓宽改造、爆破岩崖,挖填石方、夯实路基。若究其缘由,想必在今天的不虚此行中。
(二)
车向南、紧靠山,右边崖下湫水湍。青山远、河床弯,回梦亲情四百天。驶过武家沟、任家坪……穿过寨则上、郝家塔……一座牌楼映入眼帘。
孩子惊叫道:“爸,林家坪!”
妻子说:“原来你是故地重游呀。”
我顾不得接她们的话,却被眼前的山水人文,深深引入思绪……三十年前,一位领导春节前,驱车千里冒雪慰问吕梁人民,并考察了这个全国最大连片贫困区,拉开了“扶贫攻坚”大幕。
次年,我单位扶贫点转换到临县林家坪,按照省里“抽硬人、硬抽人,扶真贫、真扶贫”要求,组建了由颇具能力的“硬人”,挂职为该县委领导、兼任扶贫队长的工作队。动员会上的声音言犹在耳:我系统正在艰难“转民”,职工薪薄俸微,而林家坪是我们老军工所在地,当地人民助力过军工,扶贫回报非同寻常。
出征那天,三辆满装扶贫物资的卡车插着红旗、贴着标语,队员们身着军大衣,斜挎背包水壶,一路高歌,豪情万丈……提前进驻了林家坪这三十二个行政村、近百个自然村、约三万余人的乡镇,开始了我们扶贫攻坚的工作与生活……
冬去春来。清明,扶贫队长带全体队员来到湫水河畔水文站的南侧,向镌刻“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毛泽东主席题词的“西北军工烈士塔”敬祭。乡里的老支书、老党员和乡亲们也围拢在塔前,他们看到我们去冬以来扶贫工作一系列进展,感受到队员们与乡亲们问寒暖、拉家常的平和亲切,面对庄严肃穆的扫墓场景,他们念叨着:“老军工的后人回来了!”
今天,林家坪乡行政中心,原有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且错落有致,商铺繁华且鳞次栉比,人头攒动且车水马龙的新面貌。
(三)
车停在像城市住宅群楼一样的小区门前,寻问才知是“移民新村”。一位有点驼背的老汉看到我东瞧西望,关心地问我找谁?我递给他一支烟,便与他聊了起来。连他都知道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曾经考察吕梁后的结论是:此处不适宜人类居住。
我问:“像高家鄢这样的村,村里人都迁移下来了?”
老汉惊异地问:“你知道高家鄢?”
高家鄢村是队里分给我的扶贫联系点,渡过湫水河上西山,连走带爬十五里山路才能到达村委会,站在村广播喇叭电杆下一览众山小,虽是林家坪镇最高的村落,但曾经有过赤脚医生和手摇电话,后来不知道啥时候没了,现在若通知村里一件事,或者让人捎话或者派人专门跑一趟。
曾经的一次经历,至今想起都起鸡皮疙瘩。省扶贫办要来检查,县里想让看看人畜吃水最困难的高家鄢。时间紧等不得,乡里给我派了台农用三轮车。大中午我站在车斗子里,渡过湫水河上了山……三轮车开到离村子不远的石崖下,只能下来走上去。
村支书好久没见我了,惊讶又高兴,我说明来意后,支书生硬要给我做饭,执意要让他婆姨唤在崖下等我的小薛上来。说心里话,我真不能再吃他家的炒鸡蛋了,又是小孩、又是老人,留钱又不要,我不忍心、更吃不下。我急头白脸地挣脱了支书的手,支书理解我队里还有事,就叫了村里一枣农的农用三轮一同下山,他要给村里往回拉分配给村的地膜。
来时是上山,又因心里有事,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和贫困山区狭窄险峻的土路,没有吓唬我,但下山的时候却领教了。
我不知道这高家鄢的人,在这坡陡路窄和急弯急拐的山路,开农用三轮都这么熟练?都这么猛?都不怕死?他们就没有安全行驶的意识?我的妈呀!
村支书的三轮在前,我们的三轮跟着。不一会儿,前面尘土飞扬、黄天浩荡,听得见三轮突突声,看不见支书和车影……
我双手死死抓着车帮,两臂直挺,身子向下倾斜着,仿佛做着大角度的俯卧撑,两腿呈大八字,企图减缓剧烈的颠簸、全力稳定车斗里的甩动和弹跳,即使满嘴土腥气,但也不停地高声喊叫着:“慢点,慢点!……小心!……慢……啊呀……”。
我终于从山上“奔驰”下来,站到工作队院子当中,他们差点认不出我来:一个现代版的“土行孙”,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想起来就心有余悸,现在借给我七个胆子,宁可走十个小时,我也不坐那三轮下山。
老汉笑着告我,现在实现了“村村通”,畅通安全多了,咱乡的移民工程是第一期,先紧偏僻自然村和地质危害的农户,经济条件好了,还要继续。
(四)
在乡中心最人多、最热闹、最熟悉的地方,是我们工作队一出门的石板坡东西老街,我找到了我们扶贫工作队队部的大体位置。这个位置盖了一个高大的深颜色的综合商贸楼,占地面积与原来的院子基本一致,底层牌匾除了“XXX宾馆”还有各种专卖品的商店。
可能是赶集和“双节”凑在一起了,人特别多。在楼对面隔着马路,摆着各种五花八门小农具摊位,摊位后面南墙根坐着一溜歇脚的老汉们和婆姨们。
我随意与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老乡聊起,他说他是荞麦斜村的,他说他知道当年给他们村搞机修农田的,是省里扶贫工作队。我问当年你们村有个退伍军人是村支书,姓啥记不清了。他说姓陈,不在了好多年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唉,好人啊!
我问,给你们机修梯田的一个大高个,有没有印象?他说知道。我说他是我们队里的大李子,在你们村大雪纷飞山岭上,地头搭着军用帐篷,里面火烤着柴油桶,寒风凛冽下指挥着好几台推土机,结果冻伤了脚,陈支书的婆姨听说后,心疼地抱来一捆茄子杆让他泡脚。
老乡感慨地说,我爹说过,你们是土改后他见到的最好的工作队。
告别老乡我沿路观瞧,看到林草科技服务中心、光伏技术指导服务社和留学人员及专家服务站等服务三农的机构,联想到“退耕还林”和“乡村振兴”,感到无比新奇和欣慰。
但我心心念念的是要瞻仰“西北军工烈士塔”。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军工英烈是为民族解放牺牲的。近三十年我第一次回到林家坪,今天我一定要看看他们。
我问一位穿校服的孩子烈士塔在哪?她用手指着告我:往前走有个大农贸市场,它对面有个咖啡奶茶店,店旁是西街巷,下了巷子的坡往左拐,直直走不到二百米走就到了。
下了坡就看到了河,看到河我就知道了。我给妻子讲述着“西北军工烈士塔”我所知道的有限的故事,妻子在岸边为我采摘了几朵山花,绾成了一个花束。
烈士塔就在眼前,周围面积受老旧建筑限制,依旧还是那么大,只不过不再有砖墙围着了,换成了有艺术造型的铁栏杆,两扇镂空不锈钢门紧锁,保护的较好。我们隔着栏杆向烈士塔鞠了三个躬,花束放在台阶上,默默离去,脑海里岁月的情景与林家坪山峦草木、盈盈湫水,交汇在一起,我的眼睛湿润了模糊了……
林家坪的变化春风拂面,其发展春意盎然。如是一次特殊“春游”,如探一条“春意”湫河,如赏一款别样“春景”。不虚此行。
2025年10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