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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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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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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山里娃的故事》第七章(1)连载

   


这几天,母亲正在为不懂事的二杆子钟国庆生闷气。

自国庆接了生产队会计那天起,就成了一个大忙人。可是,你忙就忙吧,为何要做那些得罪人的傻事!国庆父亲钟仁成一辈子谨小慎微,从不多事,也不多言多语,很少与人高声说过话,无论到了哪里,都有好人缘。可国庆刚走回到村里,竟为了队里的事,不讲情面,弄不弄就要罪人!母亲的耳朵在巷子里拾了一些闲言碎语,这几天她的心里一直不安然。

早饭时,二儿子建设从地里下工回来,吵着肚子饿了,女儿建贞也等着吃了饭,早早上学去,但就是等不着国庆回来。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国庆的人影,母亲只好端上饭菜,让建设和建贞先吃,她一个人坐在厨房外的一个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等着国庆回来。

“当当当”,队里上工的钟都响过了,国庆才风风火火回到家里。母亲边端饭,边沉下脸,埋怨道:“有多要紧的事,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看,这几天把你忙成啥了?连吃饭也没空儿!再着急的事儿,吃过饭不一样能办吗?”

“嗨,妈,你就不知道,我这几天正和金喜两个登记队里的家具和财产,这几年有许多农具放在一些干部和社员家里,四零五散。如果吃了饭再去,大家都上工干活去了,我们哪儿寻人去?”

母亲听了国庆的话,立刻就来了气。她气狠狠地拿眼睛瞪着他,气鼓鼓地说:“怪不道有人说你太狂了,骂你是个‘能死球’!难道你这几天真的到别人家里去要队里的东西去了?那么大的人了,没有一点脑子?这样做值乎吗?队里这几年丢的东西多着哩,你一个小会计能管得了?好几任队长了,都睁一眼闭一眼,就你能,敢到人家家里去要!你总要把巷里的人都得罪完了,我看你将来怎么出门?”

“妈,你才说错了,社员们见我们这几天挨个儿走家入户清理登记队里的财产,都夸我哩!有个别人暂时不理解,说几句闲话,你不要理他。”国庆端起饭碗,希里呼噜边吃饭,边给母亲解释。

但母亲根本不听解释,继续说:“你要再这样胡闹下去,还不如不要干那会计了,免得叫家里人为你担心生气!”

国庆听了,只是瞅着母亲那一副满脸怒气的样子,憨笑着。不停气往嘴里扒着饭,不等母亲埋怨完毕,他就抹了抹嘴,又扬长而去。

国庆刚出了大门不久,隔壁三嫂就抱着宝贝孙子来了,她进了门,看见五嫂一个人气呼呼站在桐树下,就笑呵呵问道:“五嫂,你刚才又和国娃唠叨啥哩?”

“三嫂,你不知道,国娃的心太直,没脑筋。为了队里的一些家具,还真的跑到人家家里去找去要,还要一件一件登记,这几天都快把咱巷里的人得罪完了!”

“你和国娃的话,我在巷里都听见了,国娃做得对着哩,你可不敢胡埋怨,社员既然选他当会计,他就要管这些事,他若光挂干部的招牌不管事,才是真正得罪人哩!国娃登记的是队里的家具,是用大伙的钱买的,又不是他谁个人的,他们有啥说的?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二话了?他谁要敢把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到你脸上,我就寻他去!”

听了三嫂的话,母亲笑着点了点头,说:“大伙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三嫂,咱们都得多操点心,多照护着他,国娃还太小,肚子里没簧(比喻不成熟)哩!”

母亲的埋怨和个别人的闲言碎语都没有能阻止国庆的脚步,他和金喜两人坚持家家户户都到,逐户查问,看有没有保管和使用队里的家具和财产。当下不用的,立即送回队里库房统一登记保管,如暂时还使用的,可给保管员立个字据,在保管员的帐薄上登记清楚。几天下来,那些杈把、扫帚、簸箕、风车、铡刀、镢头、推土车、胶轮车上用的大绳等等都一一交到了队里的库房,队长陈宝兴路过时到库房里瞅了一下,一句也没言传,点着头、笑着走了。

清了库,登记完财产,国庆就开始着手公布他补记的这半年来的会计账目,按照县里文件的规定,生产队的会计账目应一月公布一次,然而,青松岭二队的会计账目却从来还没公布过。所以国庆决定,就从他接手会计账目的那天开始,详详细细地给社员们公布一下。

为了社员们能看清楚,国庆把这半年来发生的财务收支账目,用毛笔一行一行抄写在粉面纸上,然后贴在大槐树下的那块白石灰墙壁上。

五大张粉面纸一贴出来,就立刻引来一片议论。

那天队长陈宝兴一大早就到城里找关系买肥料去了,由副队长张成娃派活。张成娃敲了钟后,正和妇女队长李俊兰在一旁商量什么事情。那些等着队长派活儿的社员们便围在那几张粉面纸下面一行一行细细、从头至尾地观看,有人在悄悄地议论:

“哎呀!公社主任来,吃什么山珍海味呀?一顿饭就花了七十多块钱。”

“可不是嘛,一条墨菊烟就是二十九元!你看,还有竹叶青酒。”

“你看你看,到城里找人买化肥,送香油两大瓶共六斤、小麦200斤,折合人民币十元”

………….

站在大槐树阴凉下的本队有名的车把式张欢喜,手里捏着一根火柴棒,专心地剔着牙缝,当他了人们议论,便忍不住插嘴说:“前几天宝兴还夸海口,说今年一个劳动日要给大家分五毛钱呢,要叫这样吃下去、送下去,我看是毕球了!”

站在他一旁的张广志也附和道:“甭说五毛了,我看四毛都玄!”

正在给社员们派活的副队长张成娃听了这话,觉得胸里的憋了一口气出不来他撇了撇大声冲着他俩说:“吆吆吆!就你能!不送香油你能买来化肥?公社头头来检查生产,吃一顿好饭还奇怪了?要不服气,你们来干几天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欢喜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立即回敬道:“我也不是叫主任来村下乡还要背差不多就行了嘛。他一顿饭就吃了七十多块钱,等于我们一个强劳力干两三个月!”

听了这话,张成娃不吭气了,分明是那天吃饭时他去陪着吃了,烟也抽了,酒也喝了,他觉得理亏,嘴软软的。为了摆脱尴尬,他大声喊道:“甭看了,甭看了,动身干活去俊兰,前岭的棉花地还没完吧?那就抓紧广志二哥,你们犁地,欢喜三哥你们几个继续送粪,其他小伙子跟我去后肴翻地。”

听了成娃的吩咐,人们纷纷散去,但关于账目问题的议论,却像开了锅一样热闹。

那天天刚擦黑的时候,外出采购化肥的队长陈宝兴,兴高彩烈地回到了村里,在老槐树下迎头撞见扛着钢锨下工回的张成娃,还没等宝兴把买上化肥的好消息说出来,就让张成娃将他挡在老槐树跟前,成娃指着墙壁上那五大张粉面纸,将下午社员们的议论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愤然表示:绝对不能让国庆再这样胡闹。照这样下去,这干部谁还当?怎么当

陈宝兴是老队长了,毕竟有些城府。他虽然对公布账目的事和张成娃俩是一样看法,一样反感,但却能沉住气。去年公社开生产队长会时他就听韩主任在会上再三强调过公布账目的重要性,但他也非常清楚公布了队里的账目将会带来的麻烦,他十分明白把这些请客送礼的情况公布于众,社员们的反应肯定很强烈,社员们一吵吵,一来会束缚住干部们的手脚,给将来招待客人、和外边搞个关系走个后门带来许多麻烦;把这些吃喝送礼的事公布出去,肯定得罪不少客人,如果因此而断了外边的关系,将来谁还敢与我们来往?所以他采取了软顶硬抗的态度,一直把韩主任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他嘴上说,却在心里暗暗地思忖:没有公布账目的生产队多着呢,就咱们青松岭二队一家?沉住气不少打粮食!所以,他拍了拍成娃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甭说了,你回去赶快吃饭,吃过饭就立即通知全体队委会人员到队部开会,在会上把这事好好说一说。”

晚上的队委会议一开始,会场上的气氛就比较热烈,人们的情绪都比较激动,你一句,我一句,就当天下午钟国庆给社员们公布账目的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队长陈宝兴的黑脸拉得老长,他的开场白很简单:“今天下午出晌以前,国娃公布了这半年来的账目,大家都有些不同看法。今后咋办?今晚请大家都说说话,表个态!”

他的话刚出口,副队长张成娃立即就接着说:“我看今后诀不能再这样公布账目了,咱们为了替大伙办事,给人家送了一点东西,请人家吃了一顿饭。比起咱们要办的事,花那点点钱才算个啥?吃小亏占大便宜嘛!憨憨也知道啥大啥小!可是有些人就是目光短浅,没见过大世界,一看见那些开支就觉得了不起了!照这样下去,今后队里的事情还咋办?谁毬能谁来干,我和宝兴哥都干不了了!”

老贫协满财老汉显得很激动,他抡圆了胳膊,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说:“人家给咱们办了事,咱们却要把人家的名字写到墙上去,说人家收了我们这啦那啦,吃了喝了咱们什么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今后谁还肯给咱们办事?不管大家怎么说,反正我不同意公布账目!”

陈宝兴嘴里吸着烟,眼睛瞪得透圆,盯着另外几个还没说话的队委,虎视眈眈地说:“说说吧,公布不公布账目,大家都得表个态,发表发表你个人意见!”

这时,妇女队长李俊兰气呼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说事就说事嘛!耍什么态度?成娃,你干嘛要使那么大的劲?还用‘不干了,不干了’吓唬人!想干的人多着哩!关于公布账目的事,我是一百个赞成!咱们全队四五十户,二三百口人,成天在一个锅里搅稀稠,谁不关心队里的事?账目每月公布一次,社员们心里清楚明白了,对队里的收入支出都放心了,干起活来更有劲儿了,这有什么不好?至于说外面给咱们办了事情的人会有意见,咱们可以另想公布办法嘛!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反正我觉得公布账目是个好事,必须坚持下去!”

这时政治队长秦忠老汉笑嘻嘻地说:“这话就是要说清楚,说到当面,我觉得俊兰说得很好,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咱们有的是办法,咱们既要办事,还要叫社员们清楚明白,再说,上面一直叫喊民主理财哩嘛!什么叫民主理财?社员们都不知道队里的收入和支出,还怎么理财?”

听了秦忠老汉的话,坐在灯影里的保管员张金喜也说了一句:“还是把账目公布出去,让社员们都清楚明白好,不然,大家不清楚队里收入开支,心里起疑,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我们也觉得不带劲。”

三比三,旗鼓相当,究竟怎么办?大家都僵住了。

钟国庆第一次参加队委会议,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根本就没有料到为了这样一件事,成天在一块共事的人们竟变脸失情,唾沫星子四溅,争吵得这么厉害。自己怎么办?账目是他公布的,情是由他引起的并且,要当好会计就必须首先维护财务制度自己不说话怎么能行?他决定发言,表明自己的观点。他涨红了脸,腾地一下站起来,带着颤抖着的声说:“秦忠叔宝兴大哥,我说几句,行吗?”

大家见新会计钟国庆站起来要说话,都不吭气了,奓起耳朵,看看国庆会说些什么。陈宝兴黑着脸,看了看国庆,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可以发言。

“我刚回村,不懂事,但我觉得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宝兴大哥和成娃哥也是为了队里的工作!还不是想通过与外面搞好关系为队里办事?咱们的生产尽快搞上去?但是,小道理应该服从大道理。我觉得县上和公社关于公布会计账目的决定确实是个大事,也是为了让群众明白、民主理财,把大伙的事办好嘛!你看,如果以前咱队就开始公布账目,那老会计王发财还能贪污吗?每月一公布账目,只要发现一点小问题,社员们不是能早点提出来,早点纠正吗如果大家都来监督会计,关心队里的账目那些贪污浪费、挪用公款的事就不会发生。下午社员们看了我公布的账目,在那里议论纷纷,我就在跟前听着哩,大家就是怕不打紧的开支多了,影响年底分红,让你宝兴哥给大家许的愿兑不了现。”说到这里,国庆抬头看了看队长陈宝兴的脸,他发现,陈宝兴刚才那张拉得很长,绷得很紧的脸已经舒展开了,并露出了些许笑容。这时,国庆的心里有了底,说话也比刚才更有了把握,他微笑着环顾了一圈人们的表情,十分诚恳地说:“都是才当上会计,没有经验造成的我公布账目的方法有问题,我不该直接公布人家的名字。在公布这类开支时,应该将它们归纳一下,向社员实事求是说明:队里为了办什么事,用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钱,都是经过哪些人审批的。要让大家明白,该花的钱一定要花,不该花的钱,一分钱也不能胡花,就是胡花了也不准报销。大家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国庆顿了一顿,特意看了看秦忠老汉秦忠老汉是干啥的他心里明镜似的,听了国庆的话,立刻象吃了一勺蜂蜜一样甜美、舒坦,他在心里暗暗说:这不简单,还真没看出来!这个会计没选错!他看见了国庆那求助的目光,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一字一板地说:“大家听到了吧?国庆说得怎么样?我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儿,我是一百个拥护,年轻人不简单啊!宝兴,大家都说了半天了,究竟该咋办?你定个音吧。”

宝兴毕竟里的一把手,是个明白人,看到这局面,他努力地保持着一种老成持重的架势。他觉得在这关键的时刻,一定要显示出自己的绝对权威和领导水平,要不还怎么领导这几百口人?他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国庆说得对,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肚子里就是有水水,把大家的意见都考虑到了。就按国庆说得办!从下个月开始,一个月公布一次账目。但是今后队里的开支要审批得严一些,我建议,今后凡是要在账上报销的款项,由我和秦忠叔两人共同签字,大家看如何?”

“行!”“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同意了。

队委会结束了,等大家默默走出队部时,已是满天星星,下里黑洞洞静悄悄的,夜已深了。国庆在黑暗中瞅着大家纷纷散去的黑黝黝的背影,感到异常兴奋,同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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