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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钓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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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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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在她57岁的时候,她最敬爱的大哥离开了人世。

之所以用敬爱而不说亲爱是因为她和大哥之间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差了整整30岁。

大哥是四九寒天的腊月底走的,人们都说老人很难熬过冬天,看来老祖宗经过世世代代的总结而留传下来的宝贵经验的确很有道理。

大哥比她父亲小不了几岁,比她母亲还要大一两岁,虽是她的大哥,但其实大哥和父亲是同龄人,他们俩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伙伴。

大哥享年87岁,当然是寿终正寝。

而她的父亲去世已经整整44年了,也就是说大哥要比父亲多活了差不多有40年的时间。

于她而言,父亲的影像远比大哥的要模糊和黯淡,这并不是因为父亲去世得早而她已经逐渐淡忘了父亲的形象造成的,而是由于日常的琐碎生活而产生的感情、内心深处残留的偏见以及特定时代所遗留下的精神创伤而决定的。

恰恰相反,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14岁,她对父亲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是永远都难以忘怀的,只要她不得阿尔茨海默症。

父亲对于她来说,除了她永远都无法选择也无法偿还的再造之恩以外,其他的好感几乎为零。

平时她很少谈到父亲,当然更无从听到她说父亲的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好话。

几十年过去了,到现在,一旦偶尔有人提起父亲,她还是会淡淡地说一句,他舅爷是个心瞎(ha意思是心坏心毒不是好人)人,当然这是对她的孙子和外孙们说的。

在外人面前她从没有说过这些话,相信她每说一次这样的话,心里都会出现阵阵隐痛和不甘吧!

听到女儿对父亲如此不堪的评价,并且是已经作古了几十年、骨头大概都已经化成泥土的亲生父亲,会让人惊讶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让人误以为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如此大逆不道?

然而这就是她对于那个年代久远到连她现在已经三四十岁的子女都没有见过的舅爷的一点发自内心深处的最真实也最凄凉的记忆。

当然,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任何事情都有因果,外人看到的或许只是表象,事情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确切明白。

所以,外人也没有资格去随便对一个人评头论足。

大哥这一走,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又少了一个,毫无疑问,她的孤独和伤感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

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死是每个生命唯一的也是最终的结局,任何人都无法摆脱。就连秦皇汉武这样坐拥天下的伟大帝王想追求长生都不能,何况是芸芸众生。

纵然每个人都明白这个浅显而又深沉的道理,但当真正面对死亡时,谁都不免会生出丝丝伤感和悲痛,甚至是恐惧和崩溃,尤其是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我们而去的时候。

从此以后,她的娘家人就只剩下一个姐姐了。

姐姐比她大3岁,这些年她们姐妹俩的来往较为频繁。姐姐算是她在娘家的唯一亲人了。

或许,她们是想让娘家人陪伴她们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吧!

仔细想来完全可以理解,到了她们这个年龄段,大半的生命已经消亡,身体素质好点的人还可以下地干活或者打点小工来维持她们自己最基本的生活,这样她们才觉得她们要比同龄人活得稍微有价值、稍微体面一点。

若是病病歪歪身体素质极差的,她们会认为她们已经到了老无所用该进土的时候了。

当然,这是她们自己对于老人的一种偏见,哪个儿女会有这种想法呢?她们是否想过,她们这样会不会有意无意间把儿女推到大逆不道而令世人诟病的边缘呢?

恰好她和姐姐都属于后者,她们都有风湿病,走起路来已经很困难,慢、拐、瘸、摇是常态,最重要的是一年四季都要饱受病痛的折磨,特别是刮风下雨打雷天。除了风湿病,还有其他的零零碎碎的小病:经常性的头晕,间歇性的手臂麻木,偶尔的肠胃发炎等等。

人就像是一台机器,各个部件运行到一定程度自然会出现老化退化的现象,有些可以修复可以更换,有些就只能弃置不用了。

不光是她们,大多数老年人都有这种健康问题,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要干很多活。生活在农村的她们,干了一辈子活,种了一辈子地,到现在她们还在种地,还在种苹果,还在种菜,还在打短工,还在竭尽全力地在为儿子孙子创造肉眼可见的经济价值。

只要她们还能动,只要她们还有一口气,只要她们还能下地走路,她们就不会做甩手掌柜世外闲人,她们总会给自己找点活干。似乎做个闲人是多么可耻多么丢人的一件事儿。

操完子女的心,她们还要操孙子的心,她们似乎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

这是她们最后的体面,也是属于她们这一代人所独有的精神面貌。

虽然娘家不在了,但姐姐还算是她娘家的亲人,相反,她也算是姐姐在娘家的唯一亲人。

有很多事情很多话她们已经不好和儿子儿媳甚至是女儿说了,当然也不能和孙儿们说。这些话要么永远烂在肚子里,要么找一个可以诉说的人互相倾诉。

老姐妹之间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合适的倾诉对象,她们之间说话不用顾及对方的感受,也不用顾忌因为说错话而引起他人的不满和厌恶。她们只管去表达、去发泄她们藏在心里憋屈了好些天甚至是好些年的陈年旧事或者家庭问题。

娘家,对她们来说,就像是秋天的晨雾,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能听到一些忽远忽近的声音,可是细看却是一片迷蒙、一片混沌。伸手去摸,感觉一无所有,只能呆愣在原地出神,任凭随风飘洒的秋霜和落叶打在她们的脸上落在她们的肩头,任凭静止不动的时间和空间随意在她们的灵魂深处穿梭。此时的她们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童一样,不知该何去何从。

娘家,对她们来说,就像是心底最温暖的那片港湾。在梦里,她们经常会梦到娘家和娘家的亲人,会梦到在娘家生活时的一切可亲可爱的欢乐场景,可是一旦从梦中醒来,这样温馨的美梦就会成为渐行渐远的悲伤而又无奈的回忆。

她一共姊妹四个,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哥哥活了50多就病逝了,据说是得了肝硬化,大概还是白酒喝得太厉害,这不是唯一原因,却也是主要原因。

弟弟比她小两岁,在他17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30年时间里下落不明杳无音信。不是前几年回老家来补办过一次身份证,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补办完身份证以后,他又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人大概率是在内蒙古,他回来的时候说他在牧人家里牧牛牧羊,具体详情也没有介绍多少,其他人也不好问太多,毕竟三十年不见了,就算是家里人总还是感觉和陌生人别无二致。

她的父亲一共弟兄两个,父亲有一个大哥,也去世得比较早,她对大伯的记忆比父亲还要模糊。大娘(婶)却活得时间特别长,几近90岁。

大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就是活了87岁的大哥,二儿子身体非常康健,现在七十多岁的人了,干起活来和五十岁的人一样,她一直称呼他为二哥或者哥哥。

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很一般,可能还是住得太近,免不了嘴角或者地畔上的磕磕碰碰。

他们兄弟俩最相似的一点就是都不爱说话,平时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沉默寡言,默默无闻。大哥稍微比二哥高一些,但二哥的身高也算是中等偏上了,比大部分人还是要高大一些,不过他们俩都瘦瘦的,看起来似乎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大哥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大多数时候都眯缝着眼睛,不管是在说话的时候还是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或者躺着的时候。别人还以为他睡着了,事实上别人说的话他全部听到了。到了关键时候,他也会说一两句。

大哥和他亲妹妹之间的关系也很疏远,而二弟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却比较亲近。可能是因为二嫂和妹妹的关系比较亲近的缘故吧!

二哥话很少,就算是家里来了亲戚,他也几乎不怎么说话,半天说一两句,也是招待客人的惯用语,说完就坐在那里一语不发了,陪着亲戚和客人说话的都是妻子或家里其他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确实很微妙,很难说清楚,有些现象甚至无法用常理和科学来解释。

她和亲哥之间虽然感觉非常亲近,但是亲哥是个比较严肃的人,在她眼里那就是威严,类似于长兄如父的感觉。她和弟弟之间可以说几乎没什么感情。大伯家的大哥也一样,和亲妹妹之间的关系淡泊,和她这个堂妹之间的关系却要亲密很多。

她三十岁的时候,母亲跟着哥嫂一家都搬迁到了河西走廊,过了一年半载母亲就去世了,从此以后她就很少回娘家了。一来距离实在太远,去一趟光是路费就是很大的问题,二来父母都已去世,牵挂就少了许多。

大伯和父亲一样去世得很早,大娘在她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去世。所以自从哥嫂搬迁走以后,每年过年前几天或者刚过完年那几天她都会去大娘家看望哥嫂。其实她更想去的是大哥家,但因为大娘在二哥家,所以她两家必须都要去。

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大娘不在了,难道她就只去大哥家而不去二哥家吗?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儿。

大娘去世以后,她去娘家(目前堂哥家就是她的娘家)的次数少了一些,可是每年至少一次还是免不了的。每次去大哥大嫂都会给她装很多东西,回去的时候都是满载而归,毕竟家里太穷了,大哥家的条件要比她家好很多。

二哥家也不错,种的地多,收成相对来说就多一些。可是二嫂每次收拾着要给她装东西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拿,都会有意无意地以拿不动或者自家有用不着等为理由拒绝了。

大嫂装的东西她虽然也会礼貌性地推诿几下,但大多数时候都会半推半就地带回去,当然她的拒绝是必然会以失败告终的。

她从大哥家拿来的东西大多都是绿菜干菜豆子或者杂粮面,有时候也有核桃梨子等水果,这些都是大哥自己家种的,那个时候的农村人家一般都不会上集市去买水果蔬菜干果这些,他们要买也只会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或农具。

大哥家人口多,地也多,算是大户人家。他有四个女儿,遗憾的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还没有成年就因病去世了,这是大哥大嫂一辈子的伤痛。

前面三个女儿陆陆续续都出嫁了,最后无奈之下只能给小女儿招了一个女婿上门。幸运的是大哥大嫂和这个上门女婿相处得不错,他们都是以真心换真心,得到了对方的认可和信任。

到腊月的时候,大哥几乎每年都会来她家看望她,说是来随便走走其实是来给她送猪肉来的。

大哥每次来的时候,背上都背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要么是一条猪前腿,要么是一大片足有十几斤重的肉,有时候甚至会背一条猪后腿,这就说明大哥家今年的过年猪特别肥大。

那些年正常的一个过年猪也就是200多斤,最多300斤,300斤的过年猪基本上在村子里能算猪王了。不像现在,500多斤甚至600斤的过年猪比比皆是。

毕竟那些年地里的粮食产量还比较低,没有太多的粮食去大量的饲养鸡鸭猫狗。

那个时候一亩小麦最多也就是四五百斤的产量,玉米和洋芋也不用包地膜,是直接把种子撒到土里面的,加上化肥和农药的品种和质量都不是太好,所以粮食产量整体要低一些。

现在,小麦玉米洋芋等等几乎所有的粮食作物都是种植到地膜里面的,地膜保湿效果好,野草害虫等等也少很多,加上现在的农药化肥品种多质量高,所以产量自然高了不少。一亩小麦好一点的可以打七八百斤,玉米好一点的一亩能打2000斤,可以说比之前要成倍增长。

猪的大部分肉其实都集中到四条腿上了,尤其是后腿的肉更多。

杀猪的时候,大家都会特意交代肉刀手把腿打(割)大一点,后腿多带一些后臀后胯的肉,前腿多带一些前胸的肉。一来拿到集市上好卖,二来送亲戚朋友尤其是很亲的亲戚的时候会好看一点。

农村人基本上没有直接的经济收入,很多人都是把农作物或者家畜拿到集市变钱,然后再采购生活所需的其他物品。

所以,夏天秋天的时候,大家会拿粮食去变卖,冬天的时候会拿着宰完的猪肉或者鸡鸭兔等去卖钱。

每次大哥给她背来猪肉的时候,她既高兴又难过,她知道这些肉可能是大哥家的过年钱,但是她又怎能拒绝这没有一丝虚假的真诚的温暖的不容置疑的接济呢?

后来,她家的情况开始好转以后,她隔个一两年也会拉(买)一头小猪娃子,一般都是小公猪,也叫牙猪,养上一两个月,到了春暮时分就得给小牙猪做阉割手术了。牙猪只有在阉割以后才会温驯一些,自然也就好养多了,不然牙猪大一点的时候会伸嘴到处乱拱,有时候甚至会把猪圈拱塌了。所以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给小牙猪做绝育手术。

她家的小牙猪手术几乎都被大哥承包了。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大哥家一趟,叫大哥来劁猪,大哥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来。如果叫别人劁猪的话就得低三下四,并且还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要么得给人多少给点钱,要么得给人家干一天半天的话,哪里有让别人白白劁猪的呢,何况劁猪还是个技术活,不是人人都会的。

大哥劁完猪,她会给他做点吃的,一般都是荷包蛋汤,因为家里最好的吃食就是荷包蛋汤了,肉自然是没有,蔬菜也没有,做饭的话只能做白面条了,可是白面条不过是家常便饭,没什么新鲜的。

她做的荷包蛋汤算是一绝,先在大锅里倒点油加热,然后切点韭菜或者葱花放里面煎炒一下,完了把鸡蛋打到里面,加上调料稍微炒半分钟,最后倒水烧开就行了。这样做的荷包蛋汤味道极好。

吃完荷包蛋汤,大哥就要起身回去了,大哥从不在她家多逗留一会儿,因为他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做,不管刮风下雨,农村人的活永远都是做不完的,地里不能做的做家里,家里不急的做地里。总之,一年四季都在忙。

大哥于她而言,有父亲的慈爱却没有父亲的严厉,有两代人的年龄鸿沟却没有两代人的观念隔阂。

大哥,对她而言,俨然是父亲的第二种称呼,是她一辈子的记忆。这样的大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拥有的,有此大哥,终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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