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

炉火正旺，炉筒都被烧红了，加上灶台烧火做饭的热度，让这个彩钢板屋顶搭成的低矮的小门房里面热气腾腾，穿一件薄毛衣都感觉有点躁热，窗玻璃上漂亮的冰花已渐渐融化，化成一股股小溪流从窗格子上面往底部淌。

窗外的远山上白雪皑皑，一层一层的梯田全被大雪覆盖了，就连那半人高的灰黄相间的不可一世的冬天仅剩下的植物——野蒿子——也只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丝丝模糊的影子。在深沉而厚重的冬雪面前，一切生物都显得渺小而单薄，一切生物都像是冬雪的陪衬，似乎只有冬雪才是这个季节真正的主人。

山野静得出奇，白得出奇，冷得出奇。

腊月二十的四九天，大概是一年最冷的时节，也是农人们一年最为清闲的时节，他们现在唯一要忙碌的就是置办年货准备过个肥年。

父亲就是这些清闲队伍中的一员，白天出去和邻居们串串门拉拉呱，饭点回来吃饭，晚上按时早睡，他的生活和其他人一样平静而有规律。他已经六十多岁，却还种着十多亩地，养着一群鸡鸭，一头过年猪，两头乳牛。父亲除了刮风下雨的时候偶尔会腿疼以外，身体其他方面都还算康健。

父亲几年前盖了一院子整整齐齐结结实实的钢筋混凝土砖瓦房，但是他和母亲却喜欢住在院子外面的小门房里面。

不光是他们，几乎村里所有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老人都喜欢住在小门房，而不愿住到院子里面的新房。说他们是老人也对也不对，单从年龄上讲他们确实算是名副其实的老人，若从他们整体的身体素质来看，他们还不能算是彻底的老人，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还在种地，还是农村土地上的主要劳动力。他们大概能算是在农村种地且善于种地的最后一批人了，他们的下一代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也有极少数人在农村坚守，可是这些人对于土地的热爱和熟悉程度远远不如上一代人，他们留守在农村或是有年迈的老人需要照顾走不开，或是在外面无事可做无法养家糊口，或是想在农村发展规模化养殖或者种植业。总之，他们留在农村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心甘情愿或是出于对农村的最真实的热爱。

近几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盖好了新房，大门外面顺便会搭一个彩钢板的小门房，有些人家会在小门房旁边修一个洗浴间，洗浴间的热水主要是靠太阳能板加热。

夏天，他们大多数人洗澡还是很勤快的，到其他季节，洗浴间则会被尘土长期覆盖，洗浴间的小门也经常会上锁。

对于他们来说，在小门房里面生活要比在新房里面生活方便得多。新房里面的装修风格已经和城市的楼房差不了多少，吊了顶，打了柜子，贴了瓷砖，买了家具和家电，电视机墙画这些一应俱全。稍微有点区别的地方可能就是客厅，农村老家的客厅里面一般都会挂一幅中堂，而城市的楼房里面没有。虽然每个房子里面都安有一个生铁炉子，但那玩意儿几乎是个摆设，不怎么会启动。

即便是到了冬天，大多数人家也不会在新房生炉子，一旦生火，整个房间都会烟熏火燎的，他们怕碳烟和碳灰把房子熏黑熏脏，所以他们尽量不生炉子。

有些人家也在新房里面模仿城市的楼房而改装了暖气，可是烧暖气也很费煤炭，所以就算是改造了暖气的人家，冬天也基本上不会烧暖气。

对于他们来说，新房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件艺术品，一件可供他们封存和欣赏的战利品，有了新房，他们的心里会感到踏实许多，住或不住，或许没那么重要。

小门房就不一样了，小门房虽然收藏价值和艺术价值不高，但是它们的使用价值却要远远高于新房。

在小门房里面生炉子取暖，他们不会担心碳烟把房子熏黑熏脏，在灶台上烧火做饭也不会有这种顾虑，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住在小门房里面，而把新房的每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空置起来。

父亲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熬罐罐茶喝，母亲喝的少喝的淡，但每天只要父亲熬茶，母亲都会跟着喝几盅。母亲喝的茶一般都是最先熬好的那几盅，因为前面的茶水味道要淡一些，茶叶的苦味还没有完全熬下来。父亲的茶瘾很大，一天至少要喝三次罐罐茶，早上吃馒头花卷的时候，他说馍馍太干了不喝茶吃不下去；中午吃完饭，父亲为了解渴还要喝一顿；刚吃过晚饭，他说为了帮助消化还要喝一顿。有时甚至在晚上十点多快要睡觉的时候，父亲也要喝一顿罐罐茶，他说晚饭盐太多了，不喝点茶睡不着。

这天中午，父亲正在小门房里面熬罐罐茶，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出去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一家人正在门口大吵大闹。

我们家门房紧靠着邻居家，小门房和他们家的门房相隔只有三四米远，也就一墙之隔。

父亲看了一眼，以为就是寻常的家庭吵架，本不打算过去劝解，这种事在农村很常见，只要没有到大打出手的地步，简单的吵架大家一般都不会去插手的。可是当父亲转身要进屋的时候，被邻居家的婶子大声叫住了，邻居家的婶子叫父亲过去帮忙劝解劝解，她实在是拉不住了。

父亲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跟前，一看原来是军红在打他女儿，军红和我是一辈，算是父亲的晚辈。军红看起来年龄不大，其实他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十七岁，叫小莉，在读高一，儿子十四岁，叫文博，在读初三。

眼看军红已经快要把女儿的棉衣扯破了，小莉在大声哭着，她奶奶也在声嘶力竭地边骂儿子军红边把小莉往自己跟前拉，但是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来。

父亲不明所以，但是看到这种场景知道必须先把他们拉开再说，父亲二话不说就一把扯开军红，顺便骂了两句：“你这个娃娃么，头又不合适了吗咋了？这么大的女儿了你这是做啥？”

“二叔，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管，该干啥干啥去，和你们都没关系。”军红气呼呼说道。

“你个混账东西，咋跟你二叔这么说话呢？好歹他也是你的长辈。”这是军红老父亲在说话，他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病病歪歪的也不能干农活，这时他有气无力地走过来，一个劲儿地骂儿子军红。

“你往远里走，都是你们惯坏了，看看她现在成啥样子了？完全就是个混混。”军红对父亲毫不客气，凶狠的眼神里面充满了不耐烦和愤怒。

“我们咋惯坏了，你们当爹妈的一年四季在外面把娃娃撇下不管，孙子么，我们给你们带这么大了，我和你大大要咋管呢？咋管就合适？”军红母亲哭着说道。

“我一年给她花这么多钱让她干啥呢？她一天在学校干啥着呢？你们让她自己说？”军红不依不饶骂道。

这时小莉一句话都不说，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学习是我们的事吗？我们会教吗？”军红父亲气喘吁吁地说。

“你们再不要管，赶紧走开，我要好好收拾这个东西，每次你们管不住他们的时候就怂恿我来管他们，你们就是祸事头。可是每次我要教育他们的时候，你们就挡在前面不让我碰他们，昨天我要收拾文博，你们也是这样挡着，今天还是这样，现在他们成了这个样子，看你们还要挡到什么时候？我今天就要一次性把她的病给看了。”军红跺脚说。

“军红，你不要这么说话，这都是混账话，你不要看你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在我跟前你还是个娃娃，人一辈子路还长着呢，你娃娃不要胡整，听我的赶快到屋子里去，再不要这么胡折腾了，别人听见笑话呢。”父亲对军红说道。

他想一把把军红拉进屋去，可是军红不为所动，他还是站在门口大骂着，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大概是气疯了。

不知道女儿小莉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或是丢人现眼又或是伤天害理的事情，竟能让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对待她。

几个人生拉硬拽把军红拉到小门房里面，小莉也被她奶奶带到了我们家藏了起来。

这时母亲也过去了，父亲母亲还有军红的父母都在劝说军红想开一点，不能冲动不能意气用事，以免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而无法挽回的错事来。可是军红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根本听不进去旁人说的话，他父母说的话他更加听不进去，他甚至会直接打断他父母的话头，反过来教训他们抱怨他们一番，他父母几乎不敢说话，只是小声嘀咕。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最后谁也理论不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军红父亲架起了罐罐茶，让父母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帮忙劝解军红。军红此时的怒气值很高，一旦外人离开，他们不敢相信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此时这个黑暗的小门房里面气氛十分压抑，每个人都屏声静气，阴沉着脸不知道说什么。茶煮开后每个人都端起杯子象征性地毫无味觉地喝着，军红也慢慢地情绪开始稳定下来，虽然他没有刚开始那么激动，但是能看出来他还是非常愤怒。

军红对父亲说：“二叔，我给小莉一年花费几万元让好好学习呢，没想到她一天在学校和同学谈恋爱呢，你说我能不气人吗？咱也不要求她学习能有多好，咱知道咱没有这个基因，可你最起码应该去努力把当前的任务完成吧，才多大的人就开始学坏。”

父亲说：“军红你不要胡说，再怎么说小莉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我知道小莉不可能是你说的这样。就算是她真的有错处，你也不能这么说她，你要慢慢开导她。”

“你还不信，这是她班主任亲自给我打电话说的，我刚开始也不信，可是她过生日的时候我给她二百元钱，本想着让她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好喝的，结果她转身就带了几个同学去KTV包房消费了，要不是被人偶然看见，我还真的被蒙在鼓里，像个大傻子一样。你说她这样上学还有什么用，以后再不要上学了，该干嘛干嘛去，趁早去社会上混去。”军红大声喊道。

“娃娃过生日和几个同学去玩一下放松一下有什么问题，又不是犯了多大的不可原谅的错误。你为什么就这么不依不饶？”这是军红母亲哭诉的声音。

“你知道个啥，啥就几个同学那么简单，你知道那都是几个什么同学吗？他们都是男同学，并且他们还在一起抽烟，这个东西也和他们一起抽烟，抽的还是高档烟，比她老子抽的烟要高级得多。你问她是不是我在故意编排她还是这是真的？我看这个东西迟早会和她妈一样跟上人跑了，不信你们等着看。”军红怒气冲冲地说道。

大家又都沉默不语了，这些事要不是从军红口里说出来，其他人还真的不知道，甚至小莉的爷爷奶奶都不知道。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有点吃惊，这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单单是谈恋爱抽烟不好好学习也就算了，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这么一点人居然怂恿她妈跟我离婚，还说让她妈尽快跟着别人去，她还是她妈的好参谋。我是她亲爸，她把我当成啥了，把我根本没当人，而把我看成是她的敌人，我才发现我这么多年居然养了一个白眼狼。”军红说道，他又有点情绪失控了，面如死灰，绝望的眼神让人害怕。

“她在空间动态是怎么说的，她说我是个垃圾，让我赶紧去死。这是不是她说的？你应该最清楚，你们娘们三个都是穿一条裤子，都在想方设法对付我。”军红说着转过头来问他儿子文博。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看我过两天腾出手了咋收拾你，你给我等着。”军红说着瞪了一眼文博，文博什么话都没说。

“我一天供她吃供她穿，啥时候短过她钱花，一个礼拜给她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够了吧，我当时上初中的时候一个礼拜才两块五的生活费。那才过了多少年，那不过才过了十几年，那个时候谁还拿钱买过水果或者蔬菜啊，一年四季都不可能买一次。她学习不行给她报了个美术，想附带着让考上高中先把书念着，先在学校里把时间混着，不然社会上出去她一天都混不下去，结果她一天在学校给我干那些事去了。”

军红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大家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军红结婚很早，他在初中毕业以后就去了县城当学徒，跟着一个油漆工师傅拜师学艺，那时他才十七岁，学了两年时间，基本上把油漆这一块学得差不多了。那几年油漆工还是很抢手的，市场需求量比较大，大家的生活条件都有很大改善，都开始争先恐后地请木工做家具装饰家里，油漆工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军红学了两年油漆工，最终他还是忍受不了那个味道，油漆以及胶的味道让他的嗅觉出了一些小问题，他发现他对其他味道不敏感了。加上油漆熏得他老咳嗽，所以他决定离开这个行业，第二年他就去了兰州市打工。

军红和媳妇彩霞就是在兰州认识的，那时彩霞才刚十八岁，他们两个不仅在最短的时间内谈了恋爱，并且还同居了。秋收时节，军红把彩霞带回老家了，到了年底，彩霞顺利怀孕了。

从此以后，军红和彩霞一直都待在老家，女儿出生后，军红才又去了兰州，媳妇彩霞在老家看着女儿小莉。就这样，他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还算幸福美满。

过了一年多，儿子文博也出生了，儿子出生以后，全家人都很高兴，因为军红在村里的同龄伙伴大多数都还没有对象，军红能这么早就结婚生子确实是很值得他人羡慕的事情，军红父母自然也感到脸上有光。

文博一岁后，彩霞就跟着军红一起到外面打工去了。他们去了南方电子厂，首先电子厂大量招聘年轻人，再一个就是电子厂没有学历要求，这对于初中学历的军红和彩霞来说是好事情，最重要的是彩霞二姐当时也在电子厂上班，是她把彩霞叫过去的，说电子厂能挣钱。

电子厂虽然不管住宿，但是一天管两顿饭，这样他们一个月下来也可以节约不少钱。他们租的是电子厂附近的彩钢板房，房租也便宜，毕竟电子厂大多数都在城市边缘接近郊区的地方，这样军红和彩霞两个人一年下来也能挣点钱。唯一的缺点就是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作确实辛苦，机器在不停地运转，人自然也要不停地运转，年轻人跟得上，年龄大点的人根本跟不上机器的快节奏。所以有些电子厂对于招聘年龄是有严格要求的，一般四十五岁以上的人他们不会要。

军红和彩霞两个人先后进过很多厂，这个干一年半载感觉不行了就又去另外的厂子，反正电子厂多的是。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在同一个厂子里上班，有时候也会被迫分在不同的厂里上班。但离得都不会太远，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必须要在厂子附近，如果太远了上下班不方便。

军红每天下班以后都要去接彩霞，军红买了一辆电动车，电动车环保快捷方便，是城市上班族的不二首选。

前面几年，他们俩的感情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能说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总归是没什么大矛盾大冲突，有点小的磕磕绊绊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上下嘴皮好的很还难免有打架的时候，更不用说人了，时间长了有点小摩擦那都不可避免，权当是生活的润滑剂好了。

可是过了几年，婚姻后遗症就渐渐凸显出来了，尤其是当军红和彩霞两个人在不同的厂里面上班的时候，他们吵架的次数会增加，甚至连打架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频繁了。军红感觉彩霞老是和车间那些男的暧昧不清，他们老是给彩霞打电话联系，而彩霞说那都是正常的同事关系。相反，彩霞说军红不好好在一个厂里面长期干，总是随意跳槽，这样根本挣不到钱。反正是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长此以往下去，矛盾自然越来越深无法调和，两个人在一起除了沉默就是吵架，吵到激烈处就会打架，打一次架他们的感情裂痕就会加深一次。

总而言之，两个人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讨厌，发现对方身上的缺点越来越多，优点越来越少。这大概是天下大多数夫妻之间都要面临的共同问题和共同挑战。

军红和彩霞的两个孩子都在农村老家上学，由军红父母带着，起先是军红母亲带孩子上幼儿园给他们做饭。上了一两年后，军红母亲感觉力不从心了，因为她不识字，而幼儿园老师教的东西孩子回来还要巩固复习会，这样她就没办法继续带孙子了。带孙子教孙子的重任就落到了军红父亲身上，军红父亲毕竟是高中生，虽然已经离校几十年了，大多数知识都已经忘记，但是凑合着教幼儿园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莉和文博上幼儿园的时候只能到镇上去上，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只有小学。村小学里面基本上也没有几个学生，他们都转到了镇上的小学去读书了。家长们会在镇上租一间房，给孩子做饭陪读，镇上挤满了人，镇上的学校人满为患，而反观村学却是人烟稀少门庭冷落。

这是大山里面的村学所面临的近乎毁灭性的挑战，近几年村学的学生越来越少，很多村学里面只有几个学生，一到六年级的学生加起来可能还没有老师多。村学实在难以为继，但它们还是艰难地维持着，只要有学生，学校就不能撤，老师就不能撤。甚至很多村学出现了两个老师教一个孩子的奇怪现象，这已经等同于一对一辅导了。像这样的村学只能继续坚守着，哪怕整个学校只剩下一个学生，学校也不能关门。很多村学的庭院里面都有点荒草萋萋的味道，和之前嘹亮的歌声和琅琅的读书声相比较，让人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俗话说：独木不成林。

没有竞争压力的学生在学业上很难取得长足的进步和发展。又过了几年，很多村学里面的的确确是一个学生都不剩了，他们都转到了镇上的学校，有些还去了县城的学校读书，学校不得已只能关门休业。

当然，也有一些家庭条件确实不允许转走的学生，他们只能在村学上学，因为在村学读书家长不用专门去管孩子，上学放学他们自己去自己回，家长不用接送。不像镇上或者县城，孩子上学得有专门的家长陪读。

小莉和文博都是在镇上上的幼儿园，也是在镇上读的小学。他们的学习条件和生活条件已经算非常好了，至少比他们父母上学的时候要好得多。

可是，爷爷奶奶和孙子孙女之间是不分大小也没有长幼尊卑之别的，可能是隔代亲的缘故，爷爷奶奶能管住孙子孙女的非常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孙子孙女牵着爷爷奶奶的鼻子走。

久而久之，爷爷奶奶带的孩子大多都有一种任性妄为缺乏管教的不良趋势，小的时候大家不在意，总感觉孩子还小，长大懂事就好了，可是一旦孩子长大了他们就无法控制了，不用说爷爷奶奶，就连他们的爸爸妈妈都管制不住了。

当然这只是部分现象，不能代表所有的孩子，也不能代表所有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能带好孩子的也不在少数，孩子听话的也大有人在。

小莉和文博整个小学期间都是爷爷奶奶两个人轮流照看着的，两个孩子本身比较淘气，尤其是文博。他们读六年级的时候，在说教和管理方面，爷爷奶奶就完全不起作用了，小莉和文博动不动就会和爷爷奶奶吵架，把两个老人气个半死也丝毫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时候爷爷奶奶也着急，想让军红和儿媳妇亲自来管教两个孩子，他们怕他们会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学习，也怕以后落下埋怨。

小莉上初一的时候，军红让媳妇从南方电子厂回老家来给两个孩子做饭。他们两夫妻的感情就是在这个时候逐渐开始碎裂的。

彩霞刚开始只给两个孩子做饭，可是时间长了她就觉得特别无聊，年轻人一天光做两顿饭简直是浪费时间，她就想做点小生意赚点零花钱来补贴家用。彩霞刚开始买了一个小推车做冰糖葫芦卖，干了一段时间她就让军红在街道上租了一间小铺面，她开始卖凉皮和烧烤，镇子上人多，生意也还不错。

过了一年半载，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说彩霞店里面经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的，这些话也传到了军红父母的耳朵里，毕竟镇子上有很多同村的熟人。可是军红父母为了不让军红担忧，没有把这些告诉军红，他们选择了隐忍和隐瞒。就算是这样，军红和彩霞的感情也是越来越疏远，两个人经常在电话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似乎一打电话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有通过吵架才能正常沟通。

军红不得已只能从电子厂回来，回来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试图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紧张的关系。可是长期待在老家也不是个办法，没有经济收入也不行，两个孩子上学要用钱，家里也要各种开销，仅靠家里那十几亩薄田根本没办法维持，那些地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才能变个万把块钱，这还不算人工和肥料等等成本，根本不够全家人一年的开销。军红还是得到外面去打工挣钱。

军红走了之后，和彩霞之间的关系就又一次陷入危机。

有一天终于彻底爆发了，彩霞悄无声息地离家出走了，而在旁人的眼中彩霞是跟着人跑了，他们津津乐道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有人看见彩霞和镇子上的一个年轻人在一起，那是镇子上一个房东的儿子，年龄比彩霞还要小四五岁。

彩霞和那个男的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谁也不知道，或者说他们俩有没有勾搭在一起谁也不敢断言。但是军红以及他家里人，还有知情人士都认为彩霞确确实实是跟着那个男的跑了，这可把军红整死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就是军红目前一直心神不宁情绪低落的主要原因，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恐怕都不能从容淡定，军红的暴躁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现实情况是军红联系不到彩霞，而女儿小莉却能通过她同班同学的手机联系到她妈妈，但是她不会告诉家里人她能联系到，爷爷奶奶问她的时候她的回答是她也联系不到妈妈，和家里其他人一样。军红不知道还罢了，可是军红偏偏知道了这件事，可想而知他的内心是什么滋味儿，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和他不是一条心，和照看了她衣食住行十几年的爷爷奶奶也不是一条心，却和那个若即若离的妈妈是一条心。这让军红寒心，也让爷爷奶奶寒心，这就是军红要如此对待小莉的根本原因。

小莉已经算是准成年了，所以她已经有了自己相对比较独立而成熟的价值观，她对父母脆弱的婚姻持什么态度不得而知，但是她对父亲的厌恶却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事实。

至于她对母亲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恐怕也是未知数，她偏向于母亲可能是因为母亲对她表面上看起来要好一些，不骂她也不对她喋喋不休地说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实在厌恶父亲而想尽快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生存环境，所以小莉希望父母亲尽快离婚她好脱离苦海。

这种背叛让军红最为恼火，也最为伤心，至少在军红看来这是女儿对他的无情背叛。他万万想不到最希望他妻离子散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生女儿，女儿算是触到了他的痛处，这一点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忍受，他更加想不通。

军红和彩霞两个人的矛盾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军红联系不到彩霞，只有彩霞想联系军红的时候军红才能联系到她。彩霞联系军红无非是孩子的事情，要么就是两个孩子被军红打了骂了，彩霞向军红兴师问罪，甚至有一次在文博被军红打了一顿之后，彩霞报案了，第二天民警就找到了军红家里过问这件事。

这件事让军红感到怒不可遏，他更加坚信是小莉充当了密探和叛徒的角色，他更加不能给小莉好脸色看了。

军红也去过老丈人家几次，去的时候除了军红和父母之外，军红还叫了几个亲戚朋友助阵，可是每次去都无功而返，不仅问不到彩霞的下落，甚至都没有得到基本的礼遇，军红一行人被老丈人和丈母娘直接轰出了家门，这样一来军红和老丈人一家的关系也愈发恶化。他和彩霞之间紧张的关系眼看已经很难缓解，他们的婚姻也面临严重的挑战。

彩霞主动联系军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谈离婚，她已经明确提出她没办法和军红继续过日子了，她不愿意再待在这个家里。起初彩霞的要求是两个孩子都得跟着她，因为她觉得军红容易家暴两个孩子，她不放心让孩子跟着军红，可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首先，军红虽然没有正式的工作，可是彩霞同样没有，这样一看彩霞没有任何优势。按照常理推断，父母一旦离婚，两个孩子一般会分开跟着父母一方，儿子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跟着父亲过，而女儿一般都会跟着母亲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几千年，非一朝一夕所能瓦解。当然这也要尊重孩子个人的意愿，如果孩子已经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如果两个孩子执意要跟着父母哪一方，那么父母亲就会重新考虑孩子的归属问题。

彩霞刚开始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军红要么不和她谈，要么直接拒绝，完全不答应彩霞的要求，彩霞的要求在军红看来完全就是无理取闹。两个孩子怎么可能都让彩霞带走，在军红心里，连一个孩子都不想分给她，虽然两个孩子让他身心疲惫，有时候甚至会精神崩溃，可毕竟这是他亲亲的亲生儿女，他已经抚养了他们这么大，想到他们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家庭，他就受不了。

后来，彩霞也放弃了要两个孩子的念头，一方面是军红不可能同意，就算在法律层面也几乎难以实现，另外一方面是彩霞也知道她自己根本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不用说两个孩子，就算是一个孩子，恐怕她也给不了孩子最基础的生活条件。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彩霞再婚，再找一个愿意接受她孩子的男人，谁能保证那个男人以后一定会对孩子好，这一点彩霞没有丝毫把握。

这样一想她还是觉得孩子跟着亲生父亲和爷爷奶奶比较好一点。所以她就又和军红要一个孩子，其实两个孩子从心理上都愿意跟着母亲，他们一致认为母亲对他们要比父亲好很多，毕竟严父慈母嘛。但是彩霞最终还是决定要女儿小莉，而不打算要儿子文博。

在彩霞陪读的那一段时间，文博实在太淘气，他没有少和母亲吵架，他的个头已经和母亲差不多，母亲根本管不住他，骂了他不听，打又打不过。更有甚者，文博有一次还要拿起擀面杖对付他母亲，这让彩霞伤透了心。或许这就是彩霞不愿意要儿子文博的一个原因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彩霞知道军红还有军红父母根本不可能同意让她把家里唯一的儿子带走，最后她只能忍痛割爱放弃文博而选择小莉。

军红和彩霞之间进行了多次拉锯战，不过都是在电话上，彩霞自从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躲在哪里。军红从直觉上觉得她应该不会离老家太远，她应该就在县城或附近什么地方藏着。

说起彩霞，其实她也是一个穷苦家庭出身的可怜之人，她的父母亲年龄已经很大了，她一共姊妹十个，她排行老五，她的上面有四个姐姐，下面有四个妹妹。家里面最小的孩子是个男孩，彩霞弟弟的年龄比她女儿小莉还要小一岁。对于彩霞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家里面有十个孩子的情况实属罕见，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就算是彩霞父母那一辈人，兄弟姐妹十个的也不多。大多数像彩霞这个年龄的孩子，兄弟姐妹不会超过三个，两三个是属于正常范畴，四个的那都很少见了。

不知是彩霞的父母压根就没有节育的思想意识，还是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儿子以继承香火，所以才生了这么多孩子。总之他们家的条件非常差，孩子们小的时候基本上都吃不饱，也没有新衣服穿。

女孩子长大到了嫁人的年龄，大多都不会走正常出嫁的那套流程，而是随随便便就跟着一个男的跑了，她们都是后来才补办各种手续。彩礼就不用说了，几乎没有，就算是有也少得可怜，女儿们嫁的男的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都是一些农村的穷人，还有一些是品行不端甚至是混吃等死的小混混。

这样一来，就算是女儿全部出嫁了，对于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没有多大改善。所以父母和女儿们之间的感情也谈不上有多么浓烈深厚，父母只是无条件地尽到了为人父母的那份责任和义务，而女儿们也只是因为那一丝可怜的微不足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牵绊而和娘家人不咸不淡地联系着交往着。

军红自然不希望离婚，即便不为他自己，也得为了两个孩子着想而尽量让这个家庭保持表面上的完整，一旦离婚，最受伤害的还是两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和碎裂的家庭所培养出来的孩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脾气性格，还是价值观和人生观，都有本质上的差别。大多数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性格上都比较偏激或懦弱，心理上总有一些缺陷。这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不愿意看到的，天下没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变得与他人和社会格格不入。

然而，有些家庭悲剧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剩不下丝毫感情而只剩下天天吵架和矛盾的婚姻只能以失败告终，家庭也只能四分五裂，最后惨淡收场，尽管没人愿意面对这种结局，可又不得不面对。就像军红和彩霞一样，他们的婚姻最终会是什么结局呢？为了孩子，他们还能不能破镜重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