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大蜀山的夏天来临之前,住进这块未拆迁之地的,这里全是民房,隔着长江西路映入眼帘的便是大蜀山的平凡身姿。说它平凡,是因为它的海拔仅284米,是座小山;倘若你定要见证它的不凡,那就要追溯到3600万年前那辉煌庄严的一幕:火山喷发时的壮观奇景。别怕,据科学测算,它其实是一座死火山,是大别山余脉的一部分。大自然就这样无偿馈赠给合肥市郊一座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大蜀山有仙无仙我倒是没有耳闻,山边有座开福寺确实存在。没事去焚香拜佛,把凡尘俗世不可告人的秘密交给佛祖,不也是一种解脱吗?
我拖着行李箱在坑洼不平的巷道里,一家家地寻着出租房屋广告,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爬上爬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清静的地方,房租也不算贵,二楼,整个楼上十来间房就我一人,水龙头在上下楼梯口。当天晚上刚睡下还算安稳,可睡到半夜,发现简易吊顶有响动,我知道除了老鼠跑步锻炼还会有啥?很快便迎来了夏天,这里的隐患也凸显了出来,即便电扇吹个不停,也驱除不了那咄咄逼人的灼热。于是我兜水把地面和凉席全浇湿,才感觉稍好些,可是关上门,又如闷罐子一般。第二日,楼下的房客便来兴师问罪,水漏到她屋里了,我只好道歉保证不浇水了。既然屋里热,屋外总要好点吧。我把床移到走廊,屋内灯亮着。可是如此长的空间没门,总有点恐怖吧,幸好,楼梯口有个小铁门,我用铁丝扭紧,防君子不防小人吧。
走廊里吹着电扇总算凉快些,可是另一种凄冷的感觉忽然在这个狭长的空间弥漫,我索性关了灯,以免影响睡眠。夜半时分,一阵撞门声把我惊醒,我打开灯,蹑手蹑脚走到走廊尽头,看看没人,回来继续睡。不知何时,忽然几个独扇门同时“咣当咣当”地响起来了,这下真把我吓的不轻,难道是……此时我开始在科学与玄学之间冥想,我打开手机试图录像,保不准这珍贵的瞬间,和我这个第一现场的亲历者,上个新闻头条。我举着手机查看原因,终于发现是风从窗户偷偷飘进来叩得对面门响。后来的夜晚我便到大蜀山广场边的草坪上纳凉,夜深人静,广场上的灯光照着地上的我,对蚊虫的叮咬我已浑然不觉,没有恐惧的梦境一定很美,这剪影仿佛数帧胶片里的一帧,是我与大蜀山的亲密合影。
当我突然察觉这里的水龙头流出的水有浓度很高的白色沉淀物不能用于生活时,我便去锅炉房买干净的水,拎到楼上,有时也叫人送矿泉水。当我在锅炉房丢上一角二角硬币,拎着水瓶惬意地离开时,我想到电影里过去生活的画面。原来我一直在寻的民间,就在这里。在这里我看见他们手工作坊制作的民间美食,色泽诱人;看见琳琅满目的小百货店;看见泥瓦匠脏兮兮的工具摆在那里随时出行;看见廉价的每人五元的流动理发点;看见石桌的界河两边,一方象棋似落非落的谨慎;看见夫妇俩一脸幸福上班的甜蜜;看见老人们拿着蒲扇在梧桐树下聊着家常……
这个地方真好,前后左右有地铁,有公交,黄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共享单车一字排开,到任何方向都便利。我在寻找工作或上班的过程中,无论多远,总会想虽然我一无所有,大蜀山却不会嫌弃我,虽然那蜗居没有空调,没有清凉,但有大蜀山在它身旁,便足矣。
我想总有一天,这里的民房会消失,高楼大厦进出的人们不再有民房的记忆,呆在舒适的空调房里,油烟机将厨房呛人的烟味排除,再也听不到民房里的那些故事。民房里那些发黄的报纸,那些墙面烟熏的痕迹,那些麻花的味道,那记着油盐酱醋茶的临时账本,那随手丢下的烟蒂,那内急排队如厕的尴尬,那乌漆麻黑的巷道里人撞人的惊慌……所有与民房有关的都被遗忘。在高楼大厦里寻找民间的定义,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其实民间早被高楼大厦埋进了底层。
我不知道大蜀山的夏天会有几次与我照面,眼前的半边街已让我欲罢不能,这个造梦的工厂把五彩斑斓的夏夜拱手让给每一个前来寻梦的人。静谧的大蜀山因了这半边街的闹市变得富有活力。陆续有爬山归来的人流填充进半边街的缝隙里,使饱满的街道趋于饱和。被挤到画室门口的我,便顺势上了二楼的画室,懂艺术的,不懂艺术的也都文雅的依在一旁,看年轻貌美的画师指点着学员作画。随后又有女孩拿着画本让大家挑选学习类型。对于画画,我少时是喜欢的,可终究不是语文数学那样的主科。不过我还是知道唐伯虎、达芬奇的。如果唐白虎、达芬奇此时来画大蜀山的夏天,半边街的夏夜,大蜀山定会名扬天下吧。不过,既然来了,在展柜上挑个笔墨纸砚,沾点文艺气息,岂不快哉?
当我步出半边街大门,回望那个抱着吉他声嘶力竭的自由歌手,我仿佛看见有一颗新星正冉冉升起在半边街的上空。
看见他,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影子,上中专时,我省吃俭用买了一把天蓝色的红棉吉他,因为没有真正拜过师,所以只能买书自学弹些简单的乐谱。与其说爱好,毋宁说当爱好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时总会疲惫。我其实是把音乐当做了炫酷,背着吉他招摇过市,吸引少男少女艳羡的目光,他们注重的不是音乐水平的高低,而是我背着天蓝色的吉他真美!其实我最初的梦想便是做歌星,原因是我天生的音乐天赋不容浪费。儿时的我便喜欢唱歌,更喜欢音乐和语文。按照这个逻辑,我不是文学家就一定是音乐家。我戴着红领巾课前唱(那时上课前先集体唱歌,有时还重复第一段)。那时似乎唱歌才是唯一的精神娱乐。上学唱,放学排队回家路上唱,尽管领唱不是我,是一个女同学。我回到家依然唱,放鹅放鸭放牛放猪还在唱,记得歌曲有《洪湖水浪打浪》、《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读书郎》、《外婆的澎湖湾》等。我们有时还爬上树进行歌曲接力棒,我唱上句,他对下句,由于都在树杈上,声音传的很远,有时我们也会爬到屋后的高树上,隔着毛渠沟和一道冲,与邻队的女生对歌,那高亢嘹亮的声音越过田野和沟渠让每个村庄都欢快起来。
上中学后,我们的课程表上有音乐课,师范毕业的女教师,告诉我们要学好乐理知识,才能读谱。虽然我热爱唱歌,可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非主流的音乐,谁肯花时间去碰触呢。我想,不知有多少音乐家、歌手都被那个时代埋葬了。
那么从现在看来,我已定论不是音乐家了,但必须是文学家,可文学家对我目前的处境来说实在望尘莫及。算个作家吧,又没有哪个作协承认。退一步来说算个文学爱好者吧,可是我对自己承诺不是音乐家,必然是文学家的呀。我忽然想起中学时,我的政治科目在班里可是第一呀,可我为何没有承诺自己要当个政治家?那时我的地理和生物学也是名列前茅呀,可我同样没承诺自己做徐霞客和达尔文呀?或许这世界本身就有那么多不确定性,哪有一成不变的呢。
我现在在大蜀山的民房里过着属于大蜀山的夏天,音乐家也好,文学家也罢,我不想把这些孩童的梦幻,继续演绎,我挥手把它们丢进3600万年前的岩浆里融化。
我很庆幸,我的生命的旅程有一程大蜀山的夏天,尽管我在民房里演绎自己的别样人生,可这段苦旅总是苦中带甜,原来所谓的民间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上演的都是悲情戏,其中的酸甜苦辣才是生活赋予我们的真实写照。我可以任由雨水漏到我的床上,我可以允许小生物们与我共享这里的空间,我可以发愁的时候,抽支烟排遣,我可以把菜炒糊,告诉自己,反正厨师不用赔钱给客人,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吃得很香。
有人或许会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不起眼的一座小山作为邻居,我可以告诉你,我最初在西客站下车也不知往哪里去,我这个人从来没有目的,这可以从我的一首诗得到证明。“那一年/我去了北京/下车不知该往何方/我稀里糊涂奔向首都/却不知在哪驻足/雪浸湿了我廉价的鞋子/脚泡在水里一点也不诗意/看着一处处公交站牌/跟着别人上了不知去哪的车/车上报着站点/它们与我又有何干/我其实只是个流浪汉/管它呢到底就是终点……”所以到大蜀山这个站点,我是跟别人后面下的车,然后就听别人说对面有民房出租。那时我首次来合肥,也稀里糊涂地与大蜀山结了不解之缘。有了这座山在身边,眸子里便葱茏一片,拥抱它,把它当做自己的情人,当做朋友,当做知己。有了忧愁,向它倾诉;有了欢乐,与它分享。其实大蜀山是有生命的,贴近它,可以感受它的脉搏和我们同时跳动,它给予我们健康,给予我们勇气,给予我们力量,正是这样我们才能步入顶峰。
南宋时期的名士张翰在一个夏日游蜀山写道,“郡城西接蜀山头,夏木千章苍翠浮。蜃起南巢疑贝阙,水环神姥即青邱。胜游不负三年约,尘事聊从一醉休。旋辟荆榛攀绝顶,望中云日迥关愁”。(《游蜀山同孙节推》)
穿越时空,我与南宋的张翰在大蜀山的大蜀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