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自己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星星。星火当空,星光璀然。湛蓝的夜空中,星火是沉入海底的石子,有大有小,远近分明。彼时,村庄北的铁路上轰隆隆的火车声在静谧安详的乡村夜晚里深沉地从我心中穿过。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到了一片平静的湖面,涟漪泛泛,让一个少年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里向往着无声无息的深沉星空与那列车驰行在铁轨上的相互碰撞声的远方。
那时的桑庄离着村子还有几里路途,童年时,母亲带我去桑庄赶集,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小摊小贩的叫卖声,这便是朴素的年少时光里少有的几抹亮色。集前是有火车经过的,经过集市的时候火车还会鸣笛。年少时,我总会被那经过的火车所吸引。不知坐在火车里的人从哪里来,要去往何方。母亲常说,以后考上大学,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坐上火车,去往像北京这样的地方。年少时总会因为那列从远方而来又奔向了远方的火车而心生向往。
在那片广阔的黄土地上,年少时我常和父母亲一起耕种和收获。到了农历八月,往往是一年中秋收最忙活最累的时候,尤其是收花生。又是刨花生,翻土找花生、在场里择花生,没有哪一步是轻快的。因此每年我的母亲常常累到整只胳膊肿胀疼痛,父亲每到晚上回到家里多次劝母亲去医院拿药歇息,可是母亲从来也不去,第二天天不亮依然开始了忙作。非要等到所有花生都收完了,她才能安下心来好好休息上几天。随着升学,我也不再常在家帮忙。每每想起一年的农作,生命是有厚度的,也是有韧性的,尤其是在农村,更是把苦难当作家常便。农村常说的一句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生活是一堵苦难砌成的墙,每个人都要撞破脑袋,鲜血淋漓地去迎接他的人生。
后来,我也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坐上了去往烟台的列车。那时,每周末晚上和母亲打电话,最常问我的就是烟台天气怎么样了,然后说电视上预报说怎么样。我知道,在父母眼里,我就是他们的远方。他们就像是一棵树,为了枝叶繁茂,得到阳光的馈赠,他们也愿意在黑暗的泥土深处继续蔓延根系。在烟台读书的两年,我时常在校园里看到年少时的星火当空。坐在海边,听着海风在耳边的呢喃,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岸边,远方的灯火闪烁且明亮,就像是墨色天际坠落海中的星星。远方轮船鸣笛而响起深沉而又悠扬的声音,内心又念起了远方。曾经在村子里读书时,那一列火车的经过便会让我激动万分;在中学时,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就是我心目中的远方。灯影憧憧,偶有夜空中闪着航行灯的飞机在一片星火中暗暗闪动。点点灯火,闪闪星光,便让我心中燃起一团火焰。远方是心之所向,是那片澄澈明亮的星火当空,是那份穿越宁静的绵长远方的火车声,是认清现实后依然相信真理。
我在一九年春节前和村干部一起做了一次扶贫工作,工作并算不上辛苦,也说不上冗杂无趣,挨户统计信息,上传到数据库。可每到一户人家,我都看到他们久经沧桑的脸上镌刻着时间的痕迹,可是即使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他们的眼睛里依然是澄澈干净的,没有一点世俗的污浊和肮脏。他们没有接受过多少知识文化,他们也谈不上体面和有尊严地生活,他们就像茫茫原野上“烧不尽”却又“吹又生”的野草,从未有人正视过野草的生命,只有野草才会拼了命地扎根生长,他们没有肥料的滋养,也没有温室的滋润,只有深深扎根的土地,可是风吹不倒他,雨淋不垮他,火烧不尽他,如果命运偏要让他灭亡,那他也绝不会让命运打垮。人活着是需要光的,茫茫黑夜里,再微弱的星光,也能照亮本该属于光芒万丈的日子。
时至今日,我依然忘不了年少时的那片湛蓝星空,也忘不了那来自远方的悠长车声。是他们,让我向往远方,也是他们,让我认清了现实的自己。在以论光年为长远的星空下,我着实是渺小而卑微的,可是把生活的真相看清,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