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自从搬家后，老家的房子已有将近十年没住过了。杂草零零散散地长在墙缝里、瓦砾下、墙头上，赤石条的墙基也斑驳不堪，像是冬天皲裂的手背。而那由房子围墙而形成的一口院子，少了些生活气，像是苍老的人一样，沉默不语。

        彼时夏天夜里，母亲为我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乘凉。虫鸣阵阵，时不时几声犬吠，伴着偶有乡邻的跫音渐远。村子不大，几百户人家的生活，亦如最朴素的原始方式。平凡的日子，像是村前日夜不歇的溪流，汩汩不绝。那时的我，从没有走出过莒南，“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是我连想象都不曾想象到的繁华与喧嚣。那时候，夜空中闪烁着航行灯的飞机在湛蓝璀璨的星海中徜徉，而我痴痴地望着那架飞机远行，飞抵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而“繁华”二字已经是当时描述城市最好的也是最空洞的词语了。这口院子不大，却装得下一个少年对星空的仰望。我成长的环境很朴素，那时候的小学在村子里读的，每天要来回几里路步行去上学；中学的时候，一个班的男生挤在一间宿舍里，床挨着床，铺连着铺，连个澡堂都没有。直到我读了大学，才后知后觉到，我像是被困在院子的那个少年，当我抬起头，才能仰望到星空的璀璨。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在农村的小学，有一种特殊的假期——“秋收假”，而我对这种假期极端地厌恶。因为秋收假的到来，并没有意味着我可以恣意放飞自我，恰恰相反，在这个假期跟着父母去地里收花生。收花生是一件极其繁琐但又要求细致的农活，既要刨出来，又要把花生从秧子上甩下来，最后还要把花生和坷垃以及杂碎叶分开。每次收花生都成了我年少时光极为黑暗的日子。那时候的院子很小，堆满的花生就像一座小山丘，蚊虫很多，白炽灯依然“哧哧”地亮着，窗户上趴着几只壁虎，我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写着作业。我把写作业当成了一种莫大的幸福，因为我可以因此不用再去帮着择花生。或许生活中的“院子”有很多，对家庭环境的自卑、对前途未来的迷茫、对自我认知的困顿等等。院子或许就像是一顶天花板，你从未想过捅破天花板去看别样的世界。我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昨天的生活，却不知道不一样的世界就在眼前，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突围出去。

或许在哪个深夜，我回到十多年前，和少年讲述他十多年的青葱岁月，不知他是否也会热泪盈眶。也或许十多年前的少年，从未放弃过仰望星空，而穿越浩瀚时空，历久弥新，在今晚又重逢。没有谁会“早知今日”，却有太多人“何必当初”。人生的几万个日夜，是一个日夜连着一个日夜，想泅渡过人生的彼岸，每一个日夜的意义都是弥足珍贵的当下，而每一次人生的重大转折，都是一颗火星擦亮的燎原之势。

我坐在院子里，望着今晚的星空。星河璀璨，星光闪烁，我一直相信一些看似“虚假”的词语，譬如“信仰”、“理想”、“意志”等。我们从未抵达过任何一颗星辰，但是任何一颗星辰都带给我们仰望星空的力量和脚踏实地的底气。“信仰”带来的“虚假感”正反如“院子”带来的“真实感”，没有人喜欢虚假，正因为这份虚假带来的往往并不能让人相信和看到，可是往往都是选择了相信，才选择了他的看到。生活的“院子”有很多，但是院子上的“星空”却往往被人忽视。或许，人生的突围，就在你抬起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