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雪
文/钟源
我是一个在北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人。直到去年去南京读书,才彻底改变了我固有的生活轨迹与方式。
在南京读书的时候,带我们的导员是一位年近古稀的退役军人。他姓张,个子不算高,肤色黑黝黝,透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头发花白,像是深秋时节被时光染上的风霜,但是好在身子骨很硬朗,丝毫看不出是快七十岁的人。张老师大多时候板着脸,没有丝毫的表情流露,让人很难琢磨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张老师以前在部队里是名飞行员,几十年的部队飞行经历,使他保持了军人特有的自律和严苛,以至于对我们飞行学员的要求也变得比其他专业的学生严格得多,甚至写字不好都让全体同学抄写自己的名字几百遍。
飞行学院的特色就是准军事化管理,所以比起同龄人的大学生活,我们似乎比他们充实得多。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集合跑操,上课也少有迟到或者逃课,以前我鲜有去图书馆,来到南航,也不自觉地跟着同学们自习起来。这一切导致我之前的同学大多认为我是读了"高四"或者"军校",在他们眼里,这样的生活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是啊,人在安逸的环境里待久了,突然把你放在一个严苛标准的环境里,你都觉得你是在经历苦难,可是那些一开始就待在严苛要求环境里的人,却已习以为常,始终没有放低对自己的底限。
那时候,日子过得特别快。印象中,每隔几周就是一次考试,我们惶惶恳恳,没有了"60分万岁大吉"的快感,大家都像是在赛跑,都觉得考60分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南京的秋天来得缓,来得润,让你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突然某一天醒来,叶都落光了,略显凄冷的枝丫隐隐约约在告诉你,这就是南京的冬天。空气中都仿佛凝结着小冰晶,不像北方哈一口气就会得到短暂的温暖。南方的冷,是渗入骨子里的寒冷,是衣物所不能御寒的。
在某个寒冬的夜晚,我还在一号楼自习,教室里也突然停了电。一时间,大家竟出奇的安静。有的人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继续学习,也有的人抱着一沓书回宿舍了。
我见电力短时不会修好,便拿着书往外走。惊讶地看到楼前的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但是南方的雪是比较润的,大抵是北方远道而来的稀客,一落地,便想着入乡随俗,化成了雨水。地面是湿漉漉的一滩雪水,在主楼灯光下,雪是夜里悄然而至的舞者,她翩翩起舞,轻盈而歌,我把她捧在掌心,也感受得到她对这世间的温度。
那时,已离开雪窝子烟台有些时日,看到雪如此纷纷扬扬,仿佛是远方给我提笔写的一封嘘寒问暖的信。到了深夜,由于我床铺靠窗,从怡园往远处看,只看得到茫茫一片,主楼的灯光也被雪掩埋进了这一片苍茫。我趴在被窝里,心脏的跳动声,北风的呼啸声,树枝的沙沙作响,在我心里渐渐跳动成曼妙的音符。雪夜里提着一盏灯,"嘎吱"的踩雪声伴着心跳声,过往的云烟如同一幅国画,看似留白,却充满了色彩。我开始往回望去,我看到年少时背诗的自己,我也看到中学时代五点开始背书的自己,我还看到在烟台时忙到凌晨的自己……一幅幅画面,不断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第二天清晨,窗外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了。大家都想着这么大的雪应该不用集合了,躲在被窝里想藏住冬日里仅有的温暖。到了"六点半",大家还是陆陆续续下楼集合了,雪下得很大,深得没了脚踝,我们就在那大雪里听导员讲话。所有人都站在雪里,包括张老师。雪是越下越大,化了变融入了脖颈,滑落到了脊背。
张老师讲话不太多,大意就是无论刮风下雨,集合是规定,也是习惯。遵守规矩,才能塑造更好的自己。
在解散队伍后,在怡园旁,我惊讶地看到满是积雪的枯裂枝桠上竟然真的开出了腊梅花。蜡黄色的花瓣在白茫茫的雪色里显得格外鲜亮,我从未想过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让她有勇气选择在最寒冷的时节开放,她的枝头是铁画般的挺拔,向上的姿态胜过了同季节的松柏。我没有想过死亡,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能不负自己的生命。也只有敢于直面生死的人生才会不断迎来和煦的春风。
我们时常感慨人生,感叹生命。人生是什么,是明知世间的残酷却保持心中对世界的美好。
如果天是黑的,那么也请你继续往前走,或许会摔倒,或许会恐惧,但是都无关紧要,走着走着,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