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以及远方的远方

凌晨四点，坐在鼾声四起的卧铺车厢里，看着远方的星星火火，一弯钩月挂在车厢窗户的一角，伴着远方，以及远方的远方未曾企及过的地方。

列车前进时与铁轨碰撞的「哐当」声响，是每一个人入睡时最踏实的入眠曲。我在上海虹桥火车站候车时，听到这列车呼啸而过时空气抖动的声波，摩擦铁轨的声音，无不好似年少失眠时，听着从远方传来的火车与铁轨的摩擦声。那时，我还从未走出过莒南这个广袤而又渺小的地方。这个地方广袤，平凡，孕育着最简单的生活和最朴素的理想。这个地方也卑微，渺小，甚至提及家乡都在揭自己内心自卑的伤疤。可是，我的的确确出生在这里，也确确实实成长求学在这里，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是这片土地带给了我丰沛的精神营养。

今夜，我又路过了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宁静，安和，像是沉睡的婴儿。灯光微弱，伴着略有鱼肚白的微弱晨光，划过窗与树影而跳动在脸颊。我想起了我曾读书的母校莒南三中的校训——带着家乡父老的嘱托走进来，肩负民族未来的希望走出去。这不仅仅是一句校训，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使命，我从小就出生于此，更是懂得这片土地上所经历和承受的坎坷沧桑。我是黄土地的儿子，我和我的祖辈父辈一样，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洒下过耕耘的汗水。

我的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活，用最辛勤的汗水耕耘希望。我最勤劳的祖辈父辈，以及那质朴无华的父老乡亲，他们一辈子没有读过书，没有走出沂蒙山区。在革命战争岁月里，有多少祖辈先烈为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在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时期，又有多少父老乡亲背井离乡，别离了妻儿老小，在机器轰鸣的工地上洒下了汗水，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暗自沉默，掩饰自己的那份卑微。在徐州转车的时候，候车厅的地面上几大化肥袋装好的行李，几位民工坐在一起，抽着几块钱一包的烟，质朴的方言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或是谈论去哪座城市可以挣更多的钱，也或是在说谁家孩子读书又考到哪所大学。在他们眼里，孩子只要读书，就会有出息。他们深知，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最好的方式了，只有读书，孩子才不会像他们一样再丢掉尊严地生活。

莒南，我出生于此，成长于此，扎根于此。我也曾因而自卑过，也曾羡慕过出生于繁华大城市的人。可是，家乡纵有多少落后，多少保守，她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的根就在这里，这是我走向远方的起点，我又有什么资格因而自卑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这片土地给了我二十年里最为丰沛，最为纯真的养分，哪怕我夜晚跌落谷坑里，我也可以自信地仰望星空。

沿着铁轨平行的是一排排绵延至远方的白杨，初春时节，杨絮飘飞远方，从此又扎根生长，他们的枝叶可以蔓延到离天空更近的地方，他们的根系也深深扎在最黑暗最深厚最贫瘠的土地里。白杨的种子走向了远方，也亦同于他们的根走向了远方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