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活着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当我来了,他却已经走了。他没见过我,而我也只在画像中抚摸过他的脸庞,也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听过关于他的记忆。
每年的除夕前两天、清明节,总要买上一些冥纸冥币,父亲和我一起去村前南山西南一隅之地上坟。我爷爷的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杂草丛生,坟旁的一棵柏树也缠上了长刺的藤蔓,我们跪拜磕头,以离土地最近的方式表达最深沉的思念。白酒,祭品,和着火纸一起燃烧,坟茔旁的杂草也烧得吱嘎作响。尔后,这一切又化为灰烬,融入到这深厚无穷的土地之中。
我们世代都是以种地为生,把土地视为至高无上的信仰。和每个孩子一样,玩乐是一种本该属于的自由与天性,可是把本该拥有的幸福剥夺掉,和父辈们一起在土地上劳作,便成了一种痛苦与耻辱。我曾无比厌恶土地,厌恶这土地所带给我的物质上的匮乏,精神上的贫穷。我无比想要逃离这片土地,再也不会回来。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读书的地方也离家越来越远,离黄土地也越来越远。可是,当我走在清洁的城市里,每个人都穿着体面,举止言谈文雅,连一口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城市特有的味道,我又是如此地怀念那黄土地上升腾的尘埃味道,那劳作时庄稼划刺与汗水涔然的辣痛感,仿佛一个因梦而惊醒的人又无时无刻脑海不是在想这场梦。
时间,不断创造生命,又不断把生命归零。就像那日早,绿了,怕,那百草,绿了,枯了,又绿了,像那百花,开。像目化,了,谢了;又开了。而这循环往复的轮回,脚下的黄土地可以见证。这块黄土地不知养育过多少生灵,少说怕也有千百万亿!若把这万千年亿万生灵的遗骸码在一起,不知会堆成多高的山峰!可他们都去了哪里呢?我叩问脚下的黄土地,黄土地默不作声.….…
我爷爷的坟,也只是小小的土堆,而我那些祖祖辈辈的坟,都已成了平地,彻底融入到了这片土地里。祖祖辈辈们那么眷恋黄土地,对她爱的那么深。那是因为,生,她出产万物,供养我们;死,她又展开了宽广的胸襟,就象畅开怀抱接纳孩儿的母亲。在黄土地上,我们尽情的哭泣和欢笑,尽情的歌唱和呐喊。遥远的山巅,回荡着的是故乡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夹杂着温暖的情感,蕴含着熟悉的韵味。殊不知,于茫茫人海中听见时,这将是一种动人心弦的声音。虽然平淡如水,但格外的让人感到亲昵。这正是因为它来自于故乡,来自于黄土地上。为此,我们的喉结也像沾染上故乡的音节,再也无法抹去。
这些年,归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知道,在故乡还有许多亲人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归去。他们每天张望着远处的黄土地,张望着通往故乡的路。可终究,等之而来的是鬓边白发日渐苍苍。
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亲人一一作古离去,他们也化为一抔土,以人世间的归零作为重新开始,又重新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而我们,也在世代更迭中成为虔诚的朝圣者,最终重新回归土地。